金蝉子坐于马上,问道:“原俗世之中,欲念多纷扰。何?”
“师兄,这你就有所不知,这世间之人都具有七情六欲,我们未随了那婆娘的愿,那婆娘妒火中烧。”悟空说道。
“善,无非是嫉妒心罢了。”
四众脚程极快,风餐露宿几日便行至天竺。他师徒们进城,正走处,有一处会同馆驿,三藏等径入驿内。
那驿内管事的,即报驿丞道:“外面有四个异样的和尚,牵一匹白马进来了。”
驿丞听说有马,就知是官差的,出厅迎迓。三藏施礼道:“贫僧是灵山大雷音寺前往东土唐朝传经的,随身有关文,入朝照验。借大人高衙一歇,事毕就行。”
驿丞答礼道:“此衙门原设待使客之处,理当款迓,请进,请进。”三藏喜悦,教四众们都来相见。那驿丞看见嘴脸丑陋,暗自心惊,不知是人是鬼,战兢兢的,只得看茶,摆斋。
三藏见他惊怕,道:“大人勿惊,我那三个师弟,相貌虽丑,心地俱良,俗谓山恶人善,何以惧为!”驿丞闻言,方才定性,三藏问道:“上国天年几何?”驿丞道:“此处乃大天竺国,自太祖太宗传到今,已五百余年。现在位的爷爷,爱好山水花卉,号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八年了。”
三藏道:“今日贫僧要去见驾倒换关文,不知可得遇朝?”驿丞道:“好!好!正好!近因国王的公主娘娘,年登二十青春,正在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驸马。今日正当热闹之际,想我国王爷爷还未退期,若欲倒换关文,趁此时好去。”三藏欣然要走,只见摆上斋来,遂与驿丞、行者等吃了。
时已过午,三藏道:“我好去了。”行者道:“我同去。”
八戒道:“我也去。”沙僧道:“二哥罢了,你的嘴脸丑陋,莫到朝门吓到众人,还教大哥去。”
三藏道:“悟净说得好,呆子粗夯,悟空还有些细腻。”
那呆子掬着嘴道:“除了师父,我三个的嘴脸也差不多儿。”
三藏却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
只见街坊上,士农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齐咳咳都道:“看抛绣球去也!”行者道:“我们也去看看如何?”三藏道:“走着。”
正当午时三刻,三藏与行者杂入人丛,行近楼下,那公主才拈香焚起,祝告天地。左右有五七十胭娇绣女,近侍的捧着绣球。
那楼八窗玲珑,公主转睛观看,见三藏来得至近,将绣球取过来,亲手抛在唐僧头上。
三藏着了一惊,把个毗卢帽子打歪,双手忙扶着那球,那球毂辘的滚在他衣袖之内。
那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个和尚了!”噫!十字街头,那些客商人等,济济哄哄,都来奔抢绣球。
行者站在一旁,面带笑容,此等好戏可从未在灵山见过。
那楼上绣女宫娥连着大小太监,都来对唐僧下拜道:“贵人!贵人!请入朝堂贺喜。”
三藏急还礼,扶起众人,回头埋怨行者道:“你这猴头,又是撮弄我也!”行者笑道:“绣球儿打在你头上,滚在你袖里,干我何事?埋怨怎么?”
“这公主娘娘身带妖气,怕是妖邪所化,师兄正好且去一探虚实。”行者传音道。
三藏道:“我为无法看出?”行者道:“师兄,你且放心。便入朝见驾,我回驿报与八戒沙僧等候。若是公主不招你便罢,倒换了关文就行;如必欲招你,你对国王说,召我师弟来,我要吩咐他一声。那时召我三个入朝,我其间自能辨别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计。”三藏无已从言,行者转身回驿。
那长老被众宫娥等撮拥至楼前。公主下楼,玉手相搀,同登宝辇,摆开仪从,回转朝门。
早有黄门官先奏道:“万岁,公主娘娘搀着一个和尚,想是绣球打着,现在午门外候旨。”那国王见说,心甚不喜,意欲赶退,又不知公主之意何如,只得含情宣入。
公主与唐僧遂至金銮殿下,正是一对夫妻呼万岁,两门邪正拜千秋。礼毕,又宣至殿上,开言问道:“僧人何来,遇朕女抛球得中?”
三藏道:“贫僧乃西天大雷音寺到贺州大唐的传经人,因有长路关文,特来朝王倒换。路过十字街彩楼之下,不期公主娘娘抛绣球,打在贫僧头上。贫僧是出家异教之人,怎敢与玉叶金枝为偶!”
国王道:“你乃西天圣僧,正是千里姻缘使线牵。寡人公主,今登二十岁未婚,因择今日年月日时俱利,所以结彩楼抛绣球,以求佳偶。可可的你来抛着,朕虽不喜,却不知公主之意如何。”那公主叩头道:“父王,常言嫁鸡逐鸡,嫁犬逐犬。女有誓愿在先,结了这球,告奏天地神明,撞天婚抛打。今日打着圣僧,即是前世之缘,遂得今生之遇,岂敢更移!愿招他为驸马。”
国王方喜,即宣钦天监正台官选择日期,一壁厢收拾妆奁,又出旨晓谕天下。
三藏闻言,更不谢恩,只教“放赦!放赦!”国王道:“这和尚甚不通理。朕以一国之富,招你做驸马,为何不在此停用,念念只要取经!再若推辞,教锦衣官校推出斩了!”
三藏立定挺身,启奏道:“感蒙陛下天恩,但贫僧一行四众,还有三个徒弟在外,今当领纳,只是不曾吩咐得一言,万望召他到此,倒换关文,教他早去,不误了西来之意。”
国王遂准奏道:“你徒弟在何处?”三藏道:“都在会同馆驿。”随即差官召圣僧徒弟领关文西去,留圣僧在此为驸马。
却说行者自彩楼下别了三藏,走两步,笑两声,喜喜欢欢的回驿。
八戒沙僧迎着道:“哥哥,你怎么那般喜笑?师兄如何不见?”行者笑着道:“师兄喜了。”
八戒道:“还未到地头,又不曾见得那唐皇,是何来之喜?”行者笑道:“我与师兄只走至十字街彩楼之下,可可的被当朝公主抛绣球打中了师兄,师兄被些宫娥、彩女、太监推拥至楼前,同公主坐辇入朝,招为驸马,此非喜而何?”
八戒听说,跌脚捶胸道:“早知我去好来!都是那沙僧惫懒!你不阻我啊,我径奔彩楼之下,一绣球打着我老猪,那公主招了我,却不美哉,妙哉!俊刮标致,停当,大家造化耍子儿,何等有趣!”沙僧上前,把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不羞!好个嘴巴骨子!三钱银子买了老驴,自夸骑得!要是一绣球打着你,就连夜烧退送纸也还道迟了,敢惹你这晦气进门!”
八戒道:“你这黑子不知趣!丑自丑,还有些风味。自古道,皮肉粗糙,骨格坚强,各有一得可取。”行者道:“呆子莫胡谈!且收拾行李。”八戒道:“哥哥又说差了。师兄做了驸马,到宫中与皇帝的女儿交欢,又不是爬山-路,遇怪逢魔,要你保护他怎的!他那样一把子年纪,岂不知被窝里之事,要你去扶-?”
行者一把揪住耳朵,轮拳骂道:“你这个滢心不断的夯货!说那甚胡话!”
正吵闹间,只见驿丞来报道:“圣上有旨,差官来请三位神僧。”八戒道:“端的请我们为何?”驿丞道:“老神僧幸遇公主娘娘,打中绣球,招为驸马,故此差官来请。”行者道:“差官在那里?教他进来。”
那官看行者施礼。礼毕,不敢仰视,只管暗念诵道:“是鬼,是怪?是雷公,夜叉?”行者道:“那官儿,有话不说,为何沉吟?”那官儿慌得战战兢兢的,双手举着圣旨,口里乱道:“我公主有请会亲,我主公会亲有请!”八戒道:“我这里没刑具,不打你,你慢慢说,不要怕。”行者道:“莫成道怕你打?怕你那脸哩!快收拾挑担牵马进朝,见师兄议事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