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四人一马,走了有四五十里地,天色渐暗。
金蝉子道:“天晚了,何方借宿?”
八戒挑着担,努着嘴道:“放了现成茶饭不吃,清凉瓦屋不住,却要走什么路,象抢丧踵魂的!如今天晚,若下起雨来,却如何是好!”
金蝉子骂道:“泼孽畜,又来报怨了!常言道,灵山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待我们拜了那唐王,传的真经。那时回转灵山,奏过佛祖,任凭你吃上几千年,胀死你这孽畜,教你做个饱死鬼!”那呆子吓吓的暗笑,不敢复言。
悟空举目遥望,只见大路旁有几间房宇,道:“就在那处安歇。”金蝉子四众至前,见是一座倒塌的牌坊,坊上有一旧扁,扁上有落颜色积尘的四个大字,“华光行院”。
金蝉子下了马道:“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职,化做五显灵官,此间必有庙祝。”遂一齐进去。
只见院中廊房俱倒,墙壁皆倾,更不见人之踪迹,只是些杂草丛菁。
四人欲抽身而出,不期天上黑云盖顶,大雨淋漓。无奈何,只得在那破房之下,拣遮得风雨处,将身躲避。众人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一夜未睡。
说那铜台府地灵县城内有伙歹人,因嫖1娼、饮酒、赌博,败光了家产,无计过活,遂伙了十数人做贼。
这伙人算计着本城那家是第一个财主,那家是第二个财主,去打劫些金银来用。其中一人道:“也不须算计,只有今日送那灵山和尚的寇员外家,十分富厚。我们乘此夜雨,街上人也不防备,火甲等也不巡逻,就此下手,劫他些资本,我们再去嫖赌喝酒,岂不美哉!众贼听后大喜,齐了心,都带了短刀、铁叉、闷棍、麻绳、火把,冒雨前来,打开寇家大门,呐喊杀入。
护院招架不得,被斩下了头颅。
慌得他家里大大小小,是男是女,俱躲个干净。妈妈儿躲在床底,老头儿闪在门后,寇梁、寇栋与着亲的几个儿女,都战战兢兢的四散逃走顾命。那伙贼人,拿着刀,点着火,将他家箱笼打开,把些金银宝贝,首饰衣裳,器皿家火,尽情搜刮。
那员外割舍不得,壮了胆,拼了命,走出门来对众强人哀告道:“列位大王,手下留情,还留几件衣物与我老汉送终。”
那众强人那容分说,赶上前,把寇员外撩阴一脚踢翻在地。
众贼得了手,走出寇家,顺城脚做了软梯,顺着城墙一一爬出,冒着雨连夜奔东而去。
那寇家僮仆,见贼退了,方才探出头来。赶到那老员外边上,那老员外已死在地下,僮仆放声哭道:“天呀!主人被打死了!”众皆伏尸而哭,悲悲啼啼。
将四更时,那老妪想恨唐僧等不受他的斋供,因为大张锣鼓的送他,惹出这场灾祸,便生妒害之心,于是扶着寇梁道:“儿啊,不须哭了。你老子今日也斋僧,明日也斋僧,岂知今日做圆满,斋着那一伙送命的僧!”
他兄弟道:“母亲,怎么是送命的僧?”老妪道:“那贼人杀进房来,我就躲在那床下,战战兢兢的向那灯火处看,你说是谁?点火的是那金蝉子,持刀的是猪八戒,搬金银的是沙和尚,打死你老子的是孙悟空。”二子听言,认了真实道:“母亲既然看得明白,必定是他们了。他四人在我家住了半月,将我家门户墙垣,窗棂巷道,俱看熟了,财动人心,所以乘此夜雨,复到我家,既劫去财物,又害了父亲,此情何毒!待天明到府里递失状坐名告他。”寇栋道:“状纸如何写?”寇梁道:“就依母亲所言。金蝉子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和尚劫出金银去,孙悟空打死我父亲。”
一家子吵吵闹闹,不觉天晓。一伙人传请亲人,置办棺木。寇梁兄弟,赴府投词。
这铜台府刺史正堂大人,平生正直,素性贤良。
端坐于那大堂之上,忽听这堂外冤鼓阵阵。
这寇梁兄弟跪倒高叫道:“爷爷,小的们是告强盗得财,杀伤人命的重情事。”刺史接上状去,看了这般那般的,问道:“昨日有人传说,你家斋僧圆满,斋得四众高僧,是那灵山下来的罗汉,满街鼓乐送行,怎么会有这般事?”
寇梁等磕头道:“爷爷,小的父亲寇洪斋僧二十四年,因这四僧远来,恰足万僧之数,因此做了圆满,留他住了半月。他就将这道路、门窗都看熟了。当日送出,当晚复回,乘黑夜风雨,遂明火执杖,杀进房来,劫去金银财宝,衣服首饰,又将我父打死在地。望爷爷与小民做主!”
刺史闻言,即点起马步快手并民壮人役,共有百五十人,各执锋利器械,出东门一直向着灵山四众赶去。
这金蝉子四人,在那华光行院的废墟下苦苦挨至天亮方才出门。
那些强盗当夜打劫了寇家,出了城,连夜赶路,藏于山中,分拨金银等物。
分完归去,忽见金蝉子四众顺路而来,众贼大喜,指着马上的金蝉子道:“那不是昨日送行的和尚来了!”众贼笑道:“来得好,来得好!我们也是干这般没天理的买卖。这些和尚从灵山来,又在寇家许久,不知身边有多少东西,我们索性去截住他,夺了盘缠,抢了白马,岂不妙哉?”众贼遂持兵器,呐喊一声,跑上大路,一字儿摆开,叫道:“和尚,不要走!快留下买路钱,饶你性命!牙迸半个不字,一刀一个,决不留存!”
金蝉子和三人相视一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区区蠢贼,竟想加害于等。
那强人见其发笑,道:“你这几个和尚,见了我等还敢发笑,是傻了不成?”
悟空笑道:“兄弟莫怕,等老孙去问他一问。”
悟空将手中行李置于马上,走近前,叉手当胸道:“列位是做什么的?”
贼徒喝道:“这厮不知死活,敢来问我!你额颅下没眼,不认得我是大王爷爷!快将买路钱来,放你过去!”悟空闻言,满面陪笑道:“你原来是剪径的强盗!”贼徒发狠叫:“杀了!”
悟空假假的惊恐道:“大王,大王!我是乡村中的和尚,不会说话,冲撞莫怪,莫怪!若要买路钱,不要问那三个,只消问我。我是个管帐的,凡有经钱、衬钱,那里化缘的、布施的,都在包袱中,尽是我管出入,那个骑马的,虽是我的师兄,他却只会念经,不管闲事,财色俱忘,一毫没有。那个黑脸的,是我半路上收的个后生,只会养马。那个长嘴的,是我雇的长工,只会挑担。你把三个放过去,我将盘缠衣钵尽情送你。”众贼听说:“这个和尚倒是个老实头儿。既如此,饶了你命,教那三个丢下行李,放他过去。”
悟空使了个眼色,让三人后退,低头打开包袱,就地挝把尘土,往上一洒,念个咒语,乃是个定身之法,喝一声:“定!”
那伙贼人共有三十来名,一个个咬着牙睁着眼,直直的站着,动弹不得。
悟空跳出路口叫道:“师兄,回来,回来!”八戒慌了道:“不好,不好!师兄供出我们来了!他身上又无钱财,包袱里又无金银,必定是叫大师兄要马哩,叫我们是剥衣服了。”沙僧笑道:“三哥莫乱说!二哥是个了不得的,那斗战胜佛不白叫,就是那狠辣妖魔鬼怪,也能收服,怕这几个毛贼?他那招呼,必有话说,快回去看看。”
金蝉子听言,欣然转马回至边前,叫道:“悟空,有甚事叫回来也?”悟空道:“你们看这些贼是怎的说?”八戒近前用禅杖推他,叫道:“强盗,你怎的不动弹了?”那贼浑然无知,不言不语。八戒道:“怎的魔怔了!”悟空笑道:“是老孙使个定身法定住也。”八戒道:“定了身,未定口,怎么连声也不发?“
沙僧道:“这几个歹人,正好审一审,将其度化,为民除害。”
悟空解了咒,那强盗虽定了身,但可发声。
金蝉子坐于上位,他三人各执兵器喝道:“毛贼,你们一起有多少人?做了几年买卖?打劫了有多少东西?可曾杀伤人口?是初犯,还是二犯,三犯?速一一道来。”众贼开口道:“爷爷饶命!”悟空道:“莫叫唤!从实招来!”
众贼道:“老爷,我们不是久惯做贼的,都是好人家子弟。只因不才,吃酒赌钱,宿娼顽耍,将父祖家业尽花费了,一向无干,又无钱用。得知铜台府城中寇员外家资财豪富,昨日合伙,当晚乘夜雨昏黑,就去打劫。劫的有些金银服饰,在这路北下山凹里正自分赃,忽见老爷们来。内中有认得是寇员外送行的,必定身边有物;又见行李沉重,白马快走,人心不足,故又来邀截。岂知老爷有大神通法力,将我们困住。万望老爷慈悲,收去那劫的财物,饶了我的性命也!”金蝉子听说是寇家劫的财物,猛然吃了一惊,慌忙站起道:“悟空,寇老员外十分好善,如何招此灾厄?”悟空道:“只因送我们起身,那等彩帐花幢,盛张鼓乐,惊动了人眼目,所以这伙光棍就他家下手。今又幸遇着我们,夺下他这许多金银服饰。”
金蝉子道:“我们扰他半月,感激厚恩,无以为报,不如将此财物护送他家,却不是一件好事?”
悟空依言,即与八戒、沙僧,去山凹里取将那些赃物,收拾了,驮在马上。又教八戒挑了一担金银,沙僧挑着自己行李。
悟空欲将这伙强盗一棍打死,但怕这业力加身,便解了那伙贼的咒。
那货贼人松了手脚,爬起来,一个个落草逃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