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见她迟疑一阵,吕长歌轻轻问了一声。
“后来,我越长越好看,许多人打起我的主意,但我一身功夫也不是好惹的。不过我爹在赌坊里欠下的债越来越多,最后到了抵押房屋地契也不够的地步,他们说用我来抵债,我爹想也没想便答应了,要把我卖去做小妾。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同意,打伤那些人离家出走,等我再回来时,我爹已被逼得走投无路,跳河自尽。”
再一抬头,洛轻雪的眼泪已如断线珠帘,散开便无法收住:“这就是我的童年,很小的时候,我曾真的幻想过我是洛水之畔的神女,可最后,我的亲人全都死在洛河中,我受尽了谩骂和责备,但我从没觉得哪里做错了,只是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般对我,让我历经如此多的磨难。我恨我爹,恨这重男轻女的世道,所以我发誓,所有男人能做到的,我一定也能。”
吕长歌喝了一口,面色有些许惆怅,云遥却是听愣了神,故事来得太突然,毫无预兆,他从没想过如此豪迈的洛爷也会有这样的经历。
“再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皇帝一命,被封为无双郡主、镇国大将军,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一夜间我放下了渔网,踏上铁骑北征,带着从民间征来的农户,对抗驰骋北疆、能战虎豹豺狼的辽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气派,简直就像做梦一般。我怀着无限的向往,只愿保家卫国,以报圣恩,可是,也许女人真的不适合舞刀弄枪,每当夜晚我孤身一人,总是难免会想起死去的将士,和被战争践踏的土地。行军作战不同于两人比武,即使我再努力也不足以扭转局势,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皇帝哥哥怕我早晚有一天会嫁人生子,不能替他守卫江山,就派人到处传我的流言,说我愠怒如火,暴躁如雷,一脚能让地裂,一拳能令山崩,吓得那些王孙公子见了我如同见了瘟神一般,久而久之我也不在乎了,甚至真的让自己渐渐变成那样。我也曾找他理论,他说是为了保护我,不让我被那些居心叵测的男人花言巧语所骗,可是当天下局势再无法逆转,辽国皇帝看上我,要让我和亲来换取和平时,他却也没有犹豫。”
“我们到京城时,就是你正要嫁去辽国的那段日子?”
“没错,我以为自己这一生就要完了,再拗终究拗不过命运,得罪了皇帝能逃去哪儿?可就在这时上天让我遇到你们,看到又傻又呆的你、温柔善良的祝姐姐,让我又回忆起过去那些短暂的、无忧无虑的瞬间,让我明白这世间也没有如此悲凉。看到钧娘那般神力,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地方可以容下我、保护我。我虽前往昆仑寻仙,却从没想过什么修道封神,只是在反抗我的夙命。云遥,对不起,前两天我误伤了你实在抱歉,因为我无法忍受那夫妇俩只救儿子,丢下自己的女儿,即使当时杀了他我也不后悔。还有大叔,对不起……”
“还有我?”吕长歌笑应一声,“你跟我道什么歉呀?”
“其实贪酒好色什么的不只你一个,是男人都有这毛病。尤其像你这样年事已高、穷困潦倒、孤身一人、既无老伴膝下也无子女……”
“停停停!”吕长歌突然捂着胸口哀嚎道,“丫头,你真是在道歉?”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但我还是忍不住常常要数落你几句,踹你两脚,希望能得到回应,因为我生命里有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就是不知所谓父爱为何物,在寻仙镇上,我看到你和彩翼分别时相拥的情景,实在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是从未我体会过的。”
“怪不得,你那时候一人独自走了出去。”
“大叔,你可以也像那样抱我一次吗?”
“这……洒家可不是那么随意的人,呵呵。”吕长歌笑道,“这样好了,你开个价!”
“唉,你说吧,又要收多少钱?”
“钱,有时也不那么重要,你告诉我,为何突然要说起这些?”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如今回想我的一生,也许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两个男人能守在我身边,一个像世人口中的父亲一般,另一个……也许就像哥哥曾经说过的那样,能陪我走过一生的人,虽然不知身在哪里,心又在何处,何时才会坦然地站在我面前。”
“二十年不到,算什么一生?”云遥话语间略带责备,却不知为何,洛轻雪的眼神迟迟没有移过来,像是刻意躲着他,默默不语。最终,他也困倦了,只是淡淡道出一句:“天很晚了,该歇息了,明天我还要早起。”
“早起做什么?”洛轻雪道。
“早起……看日出。”云遥笑着耸耸肩。
翌日,太阳还没升起,云遥便匆匆下床,来到吕长歌的屋外敲着门。
“大叔,起来了!我们该出发了。”
然而只隐约听到屋中的叫喊:“五魁首……六六顺……”
“起来!”原本就急着去送死,这一下更是心急如焚,云遥一脚将门踹开,吓得吕长歌如诈尸般惊坐起。
“你是不是傻?”吕长歌瞪大眼睛问道,“老子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不会扣上门,等你来喊我,你使劲一推不就开了?”
“我,我……我忘了。”
“我真想扇你一嘴巴,快去那丫头门外听听动静,看看有没有吵醒她。”
“好。”
二人来到洛轻雪的屋外,听不到屋中有一丝声响,一时也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云遥却望着门锁有些疑虑。
“怎么了?”
“她的房门,怎么会从外面扣上?”
“嘿!你也有动脑子的时候。”
敲了几次不见应答,开门一看,屋里空空如也,两人也不免担忧起来,吕长歌拄着剑迈过门槛,走出大门外,盯着眼下一处脚印愣神。
“大叔,你在看什么?”
“你看,这是她的脚印,就在门边,不过印记很深。”
“什么意思?”
“这说明,也许她昨晚在门外逗留过,这一脚想必是跺了一下,难道……”
吕长歌忽然抬起右手,抡圆了臂膀,却见云遥机敏地躲开,然而力道已无法收住,索性一个耳光扇到自己脸上。
“怪我!昨晚她说那些话我就该想到的,她什么都听见了,小牧,我们快上山,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