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店的生意在小镇上并不算是十分红火。
烤肉比不得酿酒,酿酒的方法繁杂琐碎,每一种酒都有独特的配方,使用的是专门的器皿。酿酒过程中发酵、比重、控温、蒸馏等步骤要求都十分严苛,那一环节出了查漏,最终酿出来的酒都难以保持理想的酒味。小镇上会酿酒能酿酒的有,人数不多,酿出来的酒也不多。
烤肉虽然也有专门的秘方,也有烤肉的器具,但是哪家哪户还没有个掌厨的,烤肉店的肉不也是在屠夫摊上买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味道没有烤肉店的好而已,好歹能下肚,小镇百姓对这倒是没有特别的要求。
而且有些人家掌厨的妇人认为自家汉子会去烤肉店是嫌弃自己做饭的手艺不好,他们宁愿在烤肉店浪费钱也不愿吃自己做的东西,那些男人因此受到的埋怨不少,为图个耳根清净,他们烤肉店尽管也去,总归去得不多。
许烛到烤肉店的时间不是饭点,店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外乡人坐店里在那大快朵颐。烤肉老板自己也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手里把弄着一个木制的正方器物,这器物倒是有些奇特,一个面有九个方块,且有六个不同的图案。有个伙计打扮的年轻人则坐在老板对面看着一本书。
那两个外乡人许烛正好认识,是昨日跟他一起进入小镇的朱上庸和勾成敬贤。
朱上庸两只手都拿着一只喷香流油的鸭腿,狠狠的往嘴里塞,他眼尖的很,又正好坐在面向大门的位置,立刻就注意到了许烛。
朱上庸嘴李鼓鼓当当,挥了挥手上已经露出骨头的鸭嘴棒子,含糊不清道:“虚牢底,遮么桥,词了没,快果赖以起吃。”
勾成闻刀眼疾手快,把手上的骨头往桌上一摔,立刻把桌上端着肉的两盘子往旁边一侧,避免这两盘子佳肴被朱上庸喷出来的肉末给糟蹋了。
他恼火道:“你给我吃完了东西再说话,用这种手段跟我抢肉是真下作,信不信我把你头打歪!”
说罢勾成闻刀转过头跟许烛笑着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朱上庸眼睛泪汪汪,委屈的想说什么,看着勾成闻刀已经放下盘子握紧了拳头,很识相的闭上了嘴巴。他不再说话,手上还是一直打着手势让许烛过来。
许烛心沉如水,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那个年轻活计已经放下了书,朝他走过来,他对着朱上庸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迎了上去。
这个年轻的活计名叫舒放,同样住在锁井街,他很舒放倒是还算相熟,以前一起在学塾里上过学,学塾内各个学生的亲疏关系大多由学生所坐位置的远近决定,他们两个人的位置靠的还比较近,说的话也多。
舒放也是早早的就退学了,退学的原因是他的夫亲在当时得了重病只能躺在床上,舒放是家中的独苗,需要帮家里干活,后来他夫亲病好了以后,李夫子专门跑了一趟舒家想让舒放回学塾,并且答应免除束脩,可惜被舒放拒绝了。
许烛曾经都为舒放感到可惜,舒放在学塾内课业仅次于谭俊生。舒放人非常聪明,就是在学塾的时候有点懒。李夫子布置的作业他都会,但是为了省事他喜欢去抄别人的,这就导致这样一个现象,他上交的作业写得稀松平常,对错皆有,李夫子大考的时候却回答的滴水不漏,每每都名列前茅。
后来李夫子也听到了这件事,为此没少叫舒放单独出去讲话,耳提面命让他端正学习态度。
舒放学习态度好不好另说,认错态度倒是好得不得了,每次都会十分积极承认自己的错误,面容也诚恳,不管李夫子说什么都点头称是,只是每此讲完还是一个老样子。
许烛看着舒放因为做农活而晒得有些黝黑的脸庞,笑着感慨道:“手不释卷,原本你课业就比我好,现在恐怕你比我强了不知多少。”
舒放五官端正,面容淳朴,笑得时候会漏出两派排雪白的牙齿,看着十分憨厚,他摇摇头道:“我可是知道谭俊生一直都在指导你,你看的书恐怕也不比我少,只要我们都还在学,就谈不上谁高谁低。”
学塾门前挂着一副对联老旧的对联。
师无长少皆称老,学有高低总是生。
读书读的不是一时,而是一世。有人喜欢以一世论厚薄,而不是以一时论长短,舒放就是这样的人。
舒放问道:“你想买什么肉食,在这吃还是外带?”
许烛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过去,道:“外带,帮我拿够足额的下酒的酱肉,麻烦你了。”
舒放笑着说了一声客气了,然后去后厨取酱肉。
许烛定了定心神,往朱上庸两人位置过去。
朱上庸嘴里的东西已经咽下去了,一脸见到熟人般的喜悦,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许老弟,快点来,这点东西快要被我吃光了,你也是赶巧,稍微迟点就没了。”
桌上两盘子肉食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而且确实如朱上庸所言,朱上庸面前的骨头堆要比勾成闻刀那边高得多。
勾成闻刀倒没有说什么,从筷子筒里取出一双竹筷子,将圆细的一端搁在盘子边上,然后伸手示意许烛自取。
许烛伸手往怀里摸了一下,想了想,道:“盘子里的肉已经没多少了,我多卖一些,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
许烛转过头就想去跟那个依旧低着头摆弄物件的店主大叔说。
勾成闻刀冷峻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摆手道:“不用了,我们吃这些已经够了,你还是赶紧动筷子,某人说着要请客,最倒是没停过一次。”
朱上庸讪讪笑:“我这个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的吃,许老弟你别多想。赶紧吃,就这点东西马上就得被我祸祸完。”
就这两盘肉,够当然不够的。但是已经买不到了,这肉是狼爪山上的野味,原本就是天底下最为顶尖的珍馐材料,辅之以风雷阁特殊的秘方和手法,外面一般的荒兽肉佳肴根本无法与这等珍品相提并论,外乡人来店里每人只能点一盘,这是以前风雷阁鼎鼎大名的雷尊雷正朴,也就是现在坐在那的店长大叔亲自定下的规矩。
即便是许烛愿意去买一份新的同样种类的肉食,其中那种温养体魄、裨益神魂的功效也会不复存在,一份顶级美味的普通肉食虽然也值得朱上庸狼吞虎咽,但是珠玉在前,他就没有多少想吃的欲望了。
这种东西许烛吃了不会有任何作用,但是味道绝对比这些小镇百姓吃得要好得多。
勾成闻刀放了一块肉进嘴里,风雷阁的肉食对于天底下的体修而言都是一等一的宝物,以食养身,原本就是最朴素也是最为正宗的炼体法门,但是偏偏对于他而言作用却不大,他更多的是尝尝味道。
朱上庸吃这个更是一种浪费。
许烛拿起筷子夹了块肉,他能够看到在他的筷子刚触及肉的一刹那,原本蕴藏在肉中的金色物质瞬间烟消云散,他吃进嘴里的就只是一块普通的肉而已。
许烛想起一事,道:“我记得你们跟我一起来的时候说过,要尝尝小镇上的酒,不知道你们已经喝过没,酒馆马上就要关门了,关门时间起码半个月,要喝的话得赶紧去买。”
朱上庸眼睛一亮,感谢道:“还没喝过,谢谢许老弟得提醒,等我吃完我就去酒馆那边。”
这时舒放手里提着一包用枯荷叶裹得很严实的酱肉过来,许烛跟桌上两人说了声告辞,也就起身了。
朱上庸这个时候才看到许烛腰间别着的布袋,并且仔细打量了一番,疑惑道:“这袋子里是个葫芦?许老弟这个布袋和袋子里的器物能买吗?”
许烛摇了摇头,道:“这里面确实是个酒葫芦,葫芦和袋子都是酒馆掌柜送的,方才刚到我手里,我转手就买了换钱也不合适,我没有要卖出去的打算。”
朱上庸没有求,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刚送给你,你转手就卖了换钱确实不好。那这样,这两样东西给要是你想买出去,就留着买给我。我绝对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价钱,包你满意!”
许烛笑着应承下来。
朱上庸嘱咐道:“千万别买给别人,要是有跟我一样的外乡人想向你买,千万别卖,就说先来后到,我朱上庸先跟你商量过了。”
雷正朴难得停下了手,抬头看了一眼朱上庸,心中有些意外。这次的小家伙胆子都很大,当然某些人的胆子更大,雷正朴眼神余光看了眼许烛和舒放,再颠了颠手中的这个木器,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一闪而逝。
许烛只得点头说好,跟舒放说了告辞,被舒放一路送到门口,然后出去把那包酱肉和那坛子酒放在一起,推着木车就往狼关街方向回家去了。
舒放沉默着在门口看着许烛远去
盘中最后几块肉被朱上庸一股脑塞进嘴里,他闭着眼睛细细咀嚼,慢慢体会那种极其鲜美的滋味,吐下肚时,一股温暖气流顺着喉咙流转于他的四肢百骸,当真是惬意舒心,这一趟没白来,风雷阁的食物是名副其实的好。
这点美味勉强安抚了一下他心中的郁闷。
因为有舒放这个小镇百姓在,朱上庸和勾成闻刀只能简单的和雷正朴行了一礼,算作拜别,然后出了烤肉店的门。
朱上庸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向酒馆。
勾成闻刀与他并肩,问道:“你跟许烛说的话不像是你的作风,你真的打算跟他们作对?”
朱上庸瞥了一眼正站着观想石柱的几人,冷笑道:“跟他们作对又怎么样。他娘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出身不错,眼睛都长在额头上了。抛开那些东西不讲,论根骨论心性,我朱上庸还比不过他们吗,他们算个屁啊。怎么,勾成少爷怕他们?”
勾成闻刀笑了笑,点点头,道:“确实怕,在这个地方我是真的怕收不住手打死他们。”
说话间,石柱那边有几个字符跟喝醉了酒一样,晃晃悠悠飘往他们两人位置。在靠近他们两丈的时候,字符突然化作一道流光,迅猛扎入朱上庸的心口
朱上庸一愣,而后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道:“他娘得管他是谁,谁惹我我就干谁,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一样!”
勾成闻刀好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事,哑然失笑。
那九根石柱是符道子韩自观的传世杰作,凝聚了韩自观的毕生心血,那些字符便是符道真解的大道显化,世间文字八万个,能拿走多少全凭自己本事,像刚才有字符自己主动跑到朱上庸身上,这种情况简直罕见得不行,说明朱上庸与这符箓传承十分契合。
但是有一个问题。
朱上庸是术修,他不修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