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方休问的地方是小镇绣坊的位置。
许烛并不关心方休去什么地方,他只是觉得方休这个人很有意思。
外乡人如果想在小镇上揪出他这种人,用的最直接的一种工具应该是手背上那个狼头摸样的印记,外乡人和他所怀疑的对象进行一次身体上的接触,像握手拍肩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足够了,如果找到了梦见天狼的人,狼头印记会由红转绿。
许烛曾经见过,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故意去和小镇上的同龄人套近乎,谈笑风生,勾肩搭背,那人脸上虽然笑意满满,许烛却能清清楚楚看见那人眼神里的冷漠与厌恶,那个人并不是想和小镇上的人打交道,仅仅是想找人而已。
这种外乡人许烛见得多了,只要和小镇上的人打交道,都会想方设法的套近乎,用各种借口接触别人。世上之事最怕以有心算无心,许烛见得得多了,自然也就会去避免这种情况。
方休的表现和那些人不太一样,递剑和接剑的过程在许烛看来是最好的机会,原本许烛还在考虑怎么躲过去,但是方休却没有任何接触他的意思,相反还在避免和他接触,手隔得很远,唯恐避之不及。
就好像方休根本不想去找他种人一样。
仅凭这个,许烛不敢断定方休和那些人不一样,但是起码现在方休留给他的印象还算很好。
许烛希望在接来的这几天不会在一些不恰当的场合碰见方休,如果非要兵戎相见,许烛不希望与那把剑为敌。
有了这个插曲,许烛没有心情再留在茶楼里听别人闲聊了,也起身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时,李三余在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今天天气还不错,许烛先回了一趟家,他要先去把牛车上的那些酒坛子还给酒馆,昨天的时候他就准备去把酒坛还过去,但是碰见了那等凶杀案,他决定过一天再去,昨天镇子上不安生,很多人都会有所行动,他不想撞在别人的刀子上。
反正酒坛也不是什么时节性的东西,过一天还回去也坏不了。
许烛回到狼关街,一眼就看见有人手上捧着什么东西站在他门口,待看清是什么人后,许烛面露喜色,赶紧小跑过去。
站在他门口的是一个头戴儒巾身穿襕衫的年轻人,面容白皙,样貌清秀,气质儒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年轻人身材比较消瘦,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年轻人安静的在门口等待,脸上没有一丝急躁,他看见许烛小跑过来,笑着挥了挥手。
许烛惊喜道:“谭俊生,你怎么来了,我原本还打算下午去看你呢,咱们也别站在着,先去我家里喝杯茶吧。”
许烛掏出钥匙就要去开门。
这年轻人叫作谭俊生,住在天宫街,比许烛大两岁,年少时便和许烛交好,感情深厚。即便是许烛从学塾退学,两人交集变少的情况下,他们两人之间也会经常联系,一如当初。
谭俊生自幼体弱多病,比较瘦弱,尽管比学塾里一起上学的其他人大几岁,个头上却完全比不过比不过别人。
谭俊生是真心喜欢读书,所以每此课业都完成的十分认真,久而久之就完成的相当好了。
世间的夫子大概都比较喜欢两种学子,一是态度认真的,二是课业优秀的,学塾李夫子当然也不例外,刚好谭俊生这两样都占了,自然对谭俊生青睐有加。
谭俊生是个真正的书生,把圣贤经义都读到肚子里的那种。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自然是李夫子教导有方。他是个真正的夫子,有偏好却不偏私,对学塾内的所有学子几乎都是同等对待,谆谆教导,诲人不倦。
李夫子平时教学严厉,兢兢业业,小孩子还没到能领悟这种严厉所在涵义的年纪,欢喜忧伤种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心生反感是自然不过的事,心中埋怨夫子、讨厌那些课业优异的学子,这种情况在学塾里时有发生。谭俊生是学塾内的佼佼者,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学塾里比较不受其他小孩待见。
有一次谭俊生被其他小孩欺负,小胳膊小腿拧不过别人,许烛在学塾内看不过去,跑过去劝架,被说成是站在谭俊生那边的人,莫名其妙就成劝架的变成了打架的,后来李夫子赶到,又成了受罚的人,就是这么一场无妄之灾,许烛变成了谭俊生在学塾内仅有的几个小伙伴之一。
谭俊生抬手止住许烛,把手上的书递过去,笑道:“有外乡人去了学塾那边,李夫子差人让我过去,就不在你这里耽搁了,等空闲了我再来你这。这些书你记得看完,有哪里不懂的就问我。”
小镇上只有一家书斋,也只有一个学塾,这两处地方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地方,都是李夫子开设的。
书在小镇上算得上是比较稀罕的东西,寻常人家一般不会有藏书,一来没那个闲情逸致和时间去看,二来小镇上的书价格都很高,有钱去买书还不如去买几尺布,布买了还能穿在身上,买本书回去就只能放在角落里生灰,这在小镇百姓看来不是一件划算的事。
谭俊生家境一般,家中没有藏书,但因为和李夫子关系关系很好,经常能在李夫子那借书看。许烛离开学塾后,谭俊生课业更加用工,借书也愈发频繁。
李夫子只设定还书的时间,只要最后交还的书籍没有损坏,完好无缺,就管书的去向,谭俊生看书很快,一定会余下时间给许烛翻阅。
许烛接过书,有些奇怪:“有外乡人去了学塾,为什么让你过去。”
谭俊生耸了耸肩,轻松道:“李夫子仅仅是让我过去,并没有说明缘由。想来学塾那边不会有什么大事,所以我抽个空先绕到你这边。”
许烛摇摇头道:“那你先过去吧,学生让夫子久等也不合适。“
谭俊生嘿然一笑,道:“怕什么,我身子弱走得慢,李夫子不会责怪我的。现在你比较让我担心。”
许烛愣住了:“我怎么了?”
谭俊生面容有些严肃,嘴上却调侃道:“你性子比王冲要轴得多,而且认死理,现在凶手还没抓到,我怕你惹祸上身。”
许烛笑骂道:“放你的屁,我用你担心,你小子是不是忘了,以前可是我跑出来挡在你前面。”
谭俊生叹了口气,道:“就是因为你会挡在我前面,所以我才担心,你小子什么德行我清楚的很,即便是经历坎坷也依旧保持心中良善,你做不到冷漠,所以刻意同其他人保持距离,我一直很高兴这一点,现在我却有点担心你这样会害了你。”
许烛挑了挑眉,纳闷道:“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跑来说这些东西。”
谭俊生神情郑重,语气严厉道:“我没跟你开玩笑,那件凶杀案不简单。我去杂草堂拿药的时候特意问过了,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不声不响两条人命,凶手没留下任何线索,这是一般人干得出的吗?”
“谁都不知道那个凶手下来还会不会继续作案,你小子经常一个人给人帮工做活,小镇上哪个有你走街串巷得多,夜路走多了迟早会见鬼的,要是碰上了凶手或是撞见凶手行凶,你小子该怎么办。”
许烛心中温暖,宽慰道:“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比你想的要惜命得多,不会自己找死的。不是我自吹,这么些年走山趟水,镇上那些壮年人都不见的在脚力比得过我,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
谭俊生呵呵:“狼爪山上挑过柴,殊水河里摸过鱼,这就是你口中的走山趟水?”
许烛立刻拉下了脸,没好气道:“这难道不算吗。你担心我,我还担心你呢,你看看你,瘦的跟个竹竿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是碰见了歹人我怕你跑都跑不掉。”
谭俊生乐了:“我跟你又不一样,我每天缩在家里看书,你是整天往外面跑,这二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一阵插科打诨后,气氛轻松了许多,许烛拍了拍谭俊生的肩旁,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好歹看了那么多你借的书,不说有什么学问,怎么样也知道个轻重缓急,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命开玩笑。”
谭俊生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再次嘱托道:“知而慎行,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给我记得这句话,我不想听到你有什么意外。”
许烛摆了摆手:“走吧你,啰哩啰唆,等会李夫子就真的怪罪你了。”
谭俊生转身欲走。
许烛突然道:“你这家伙别跟那些外乡人走得太近,离他们远点,不要让他们碰你,就你这身子骨,要是把你碰倒了,他们得赔死。”
谭俊生呵呵一笑,回来锤了许烛一拳,骂了几句,然后往学塾方向走去。
许烛目不斜视,看着那个有些消瘦的背影缓缓远去,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暖意。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辈子除了家人以外,只遇到了两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一个是封侯,另外一个则是谭俊生。
封侯是出现在他生死攸关的时间点,教会他冷静与勇敢,让他认清了他身处的这个世界,指明了他以后他要走的方向。而谭俊生对他而言则是长久的陪伴,用言传身教,用一本本书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善与恶、对与错,他所遭遇的这一路坎坷都没能泯灭他心中的那分良善,谭俊生功劳最大。
学塾的李夫子不是什么普通人,但是他能够确定李夫子是个好人,谭俊生和李夫子走得太近不会有什么坏处。
如果李夫子这样一个在学塾中教他们要明辨是非、要知节守礼、要持身端正的人会心藏歹意,那么学塾书斋中那些文史经义、道德经典就是一个笑话,那么他所在的这个小镇、他所身处的这个世道就真的太过让人悲哀了。
谭俊生体弱,根本就经不起什么风波,直至现在都要定时去小镇上那个名为杂草堂的医馆取药温养身体。李夫子对谭俊生青睐有加,许烛一直看在眼里,他只希望李夫子能够对谭俊生照顾一二,不要让这次的事情波及到谭俊生。
那句话并不是一句玩笑。
许烛自认没什么大本事,但要是那些外乡人真的把主意打到了谭俊生的身上,他会尽他最大的努力让那些外乡人死上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