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人连做噩梦的资格都没有。
‘铃铃,铃铃,铃铃’
郑轩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到手机,然后麻木的关闭了闹铃,再用被子蒙住头,想要抓紧时间再睡五分钟。
‘邻座的小白莲花已经升职去了客户部,下个月就入职了,而我,却依然留在原地踏步,每天忍受着无能的上司,和平庸的同事。今年我三十岁了,现在是十月中旬,离月底还有十天,离年底还有两个月,2020年就快要过去了,而男朋友却已经失踪48个小时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我应该是再一次被冷暴力分手了。但是我还没有找到下一任男朋友,目前身边也没有合适的备胎,再这样下去,孤独终老应该不远了吧。’
OK,被闹铃吵醒,恢复意识的一瞬间,这一连串的问题便直冲脑海,随后郑轩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只留下胸腔中空荡荡的无力感,让她瞬间慌了神,心跳加速,手脚冰凉,这一系列的刺激让她马上把自己缩了起来,可是同时,大脑无比清醒,再睡五分钟,不存在的。
郑轩叹了一口气,掀开被子,抓了抓蓬乱的头发,从床上坐了起来,习惯性的锤了锤胸口,以减轻内心升起的空虚感所带来的不适。
郑轩,今年三十岁,外企白领,工程师,海外留学归国,硕士学位,这一系列的 title 加起来都在告诉人们,这个女人的前半生,是成功的。
等等等等,什么?多少岁?三十岁,三十岁的女人,还是个没有结婚的女人?OK,大龄剩女,一夜回到解放前,完了,她的后半辈子,完了,这,便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今天星期二,没有特殊事件,工作上,没有和老板的谈话,只是例会,下班之后不需要和朋友吃饭,也没有同事聚餐,不是打球的日子,男朋友现在是失踪状态,如果没有意外,晚上就应该要分手了吧,OK,沉闷而平凡的一天。
郑轩飞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今天的安排,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面无表情的掀开被子,起床,洗漱。
成年人的通行证,从失眠开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睡懒觉变成了郑轩的一种奢望。以前的她可以在周末睡到下午,早晨的被窝永远最舒适,‘妈,再睡五分钟’是她每天都要讲的话。而如今,无论她以何种原因苏醒,直冲入脑的意识便足以令她瞬间清醒,而那随之而来的无力感和空虚感,让她无法再次入睡。
从走出校园的那一刻起,郑轩的闹铃便从周杰伦的青花瓷换成了最简单的‘铃铃’。也许是她厌烦了每天被闹铃吵醒后异常清晰的思路,让她没有了再睡五分钟的能力。
又或者是她其实很喜欢周董的歌,可是任何一首被做过闹铃的歌,再听到时,都会让郑轩莫名的紧张,所以为了让自己以后还有歌可听,她把闹铃换成了简单粗暴的‘玲玲’。
是啊,可能是年纪大了吧,郑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张脸,没有了十几岁的胶原蛋白,没有了青春炙热的眼神,也没有了茂密蓬松的头发,相反的,这张脸上多了些经年累月的痘印,还有隐隐的皱纹。望着镜子里毫无生气的人,她突然好怕,好怕突然有一天在镜子里,会看到自己生了白发。
想到这里,她苦笑了一下,也许,真的会有这一天吧,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除了接受,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OK,出门,赶地铁。
站在地铁的车厢里,耳边是车身撞击铁轨发出的声音,‘咣当,咣当,咣当’,重复的声音。
广播里,‘G市,今天本市A郊和B郊森林火险气象警示依然极高,要切实防范火灾的发生。在D区和E区都有可能出现小雨,并伴随有大风,请市民们做好防范措施。下面是早间新闻,本市GDP增加了20%,这标志着本市经济转型初见成效,现在看来,这是一次正确的选择,一次成功的转型。’重复的顺序和内容。
‘叮叮叮叮,列车行驶的下一站是市政广场站,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重复的站名。
重复,一切都是重复的。
地铁上人们麻木的脸庞,手里随着车身摇晃的早餐,乘客肩上的电脑包,头上的耳麦,还有手里的手机。。。
讨厌,重复。
望着这一成不变的场景,郑轩突然想起了一个词,‘平庸’,她害怕平庸,这个世界一直在教我们做一个优秀的人,却从没教过我们如何接受平庸。
她突然觉得身边的人即使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却仍然都失去了自己的颜色,每个人,都是灰色的。这里的每个人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早上上班工作,到点下班回家,晚上吃饭睡觉,然后太阳在第二天再次升起,而人们再重复前一天的内容,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是不厌其烦吗?还是无能为力。
郑轩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她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个采访,采访里是一个记者举着话筒问大山里的孩子:
‘小朋友,你每天都做什么啊?’
‘放牛’
‘那你放牛是为了什么啊?’
‘盖房子’
‘盖房子是为了什么啊?’
‘娶媳妇,生娃’
‘那生了娃之后呢?’
‘让娃放牛’
OK,在这一瞬间,郑轩突然觉得,车上的所有人,包括郑轩自己在内,都和这个大山里放牛的孩子重合了。
是啊,自己又和这个每天在山里放牛,就是为了娶媳妇生娃的山洼洼里的孩子有什么区别,包括这车上的人又和他有什么区别。
是啊,没有区别,即使生活在繁华的都市,踩着高跟鞋出入高档写字楼,却依然没能逃离这重复的人生,重复的场景,每个人还是模糊了面容,削平了棱角,失去了原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