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是很烦这样的起床情况——后颈和整个背部汗湿了床单,甚至不知道垫被湿了多少。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没有早上洗澡的习惯,不得不抽手把昨天穿过的白色短袖T套在身上,至少比睡在汗里舒服。
虽说是秋天,南省的气温并没有因为几场雨就降下去很多,更多的人白天还是穿着短袖或者短裙,早早晚晚的会有薄外套之类的。
“这特么得折腾到哪一天。”
王允的神经衰弱是从中学时候染上的——先不考虑这种病能不能用“染上”这种词——虽然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但是他对于熬夜温习功课以至于影响到自己后半生的睡眠质量这回事儿记忆深刻。
对于要不要在汗水湿透的被单上继续睡回笼觉,王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枕头翻个个儿,穿了衣服,就感觉不到潮了。神都无法阻挡睡眠不好又嗜睡的人一觉睡到大中午——除非尿急。
在他回笼觉醒来之前的几分钟里请允许我介绍一下王允的基本情况:男,汉族,大三暑假在家(这样不用考虑到工作细节的描写),今天父母照常上班,老妈做好饭丢在电饭锅里就走了(这也是图省事儿,至少比某些直接把爹妈写没了的作者善良多了)。
身体正常,三观很正,唯一的特点是,遇事不怂。其他的就不描写了,因为——
梦醒了。
这可能是王允最近早上睡眠时间最少的一天,因为他听见了楼下那个叫托尼的大金毛和邻居家的哈士奇吵作一团。
很平常不是吗,王允慌了。他睁开了眼,昨晚的梦好像有这个场景,对,托尼嘶吼,三秒后哈士奇主人大喊“丽丽快回来,回家了!”
3,2,1,楼下果然传出了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丽丽快回来,回家了!”
闪回效应吗?
可能每个人都会有过这样的经历,自己当下所做的事情、所面临的场景好像经历过,甚至能很明确地指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科学解释感觉都像屁话,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信。
王允也不信,但是依然忍不住恐慌,因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想不明白,不是什么让人安心的茬。总结下来就是:有人要抓他,他不得不逃跑,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什么狗屁虎子,耶熊吧起床不睡了。”王允慢慢悠悠伸了个懒腰,仔细琢磨昨晚的梦。说是昨晚其实也不尽然,很长一段时间,这些场景反复出现。
黑衣人。追逃。攀爬。很烦。
王允套上了昨天穿过的运动裤,因为昨天一天都没出门,衣服裤子都懒得换了。至于为什么在家还捂的那么严实,并不是因为冷。小区建造时间长,当时没考虑楼间距问题,有一次唱着歌洗过澡,家里没人就干脆没穿衣服哼唧着去厨房喝牛奶,然后,对面的小姐姐,嗯。
自那以后王允为了不背负“暴露狂”的称号,在家里对衣着也有讲究。虽然对面小姐姐明确表示不会说出去,并暗示年轻人有空到她家坐坐,对于这件事王允还是怂了,不是因为小姐姐不好看。
心里莫名压抑,他环视了整个房间,从厨房到客厅,再到卧室和阳台,一眼能望到头,还有坚固的防盗门。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有一种被囚禁很久的感觉,明明前天才出去打球的。
厨房桌上放了张纸条,是老妈留下的“锅里有饭,别懒”。道理是懂得,懒癌晚期患者真的是在家躺一天都不会吃饭,强行不饿。当然也是因为懒,就不描述老妈是什么样的人了。很好就对了。
早上十点多,王允翘着二郎腿光着脚晃悠着吃着锅里还热乎的包子,还有一碗西红柿炒鸡蛋,想着早饭午饭一起解决了。
“接下来是不是,翠玲该练琴了,3,2,1。”
琴声响起。
“都什么鬼,今儿怎么了,这么邪门,莫不至于今天每一秒都重新过一次吧,那倒是来个人说说等会一堆人闯入家门是几个意思。”
很倒胃口,还是三两口把东西都吃了,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吃完饭王允踱步到阳台,打开窗户仔细看着整个楼层的构造——如果有些事一定要出现,那么爷可不当待宰的羔羊。
王允家所在的楼在整个小区最里面,再往后是未开发的荒地,已经招标出去准备盖新的楼盘。家住六楼,老式的小区顶层六层,采光很好。再往上就是楼顶,可以通过空调外主机爬上去,他记得小时候爬过很多次,模糊的记忆里好像被打的很惨,打完继续攀爬,只是因为觉得家里像牢笼,跑出去很爽。
长大了就没有了,因为记不得自己怎么长大的。楼下每一层都是晾衣架,二楼五楼是伸缩的,其他楼层都是一个长方形铁杆,住过老式房屋的人可能了解,晾衣服要用竹竿。
每一家外墙都有空调的外主机,因为住在中间单元的缘故,摆放都在一边,倒是很好攀爬,小时候王允一直担心有小偷顺着空调爬上来偷东西,以至于那段时间每天夜里都抱着塑料的金箍棒睡觉。至少记忆里是这样。
王允倒是想过如果真遇到特殊情况,比如火灾、地震,该怎么逃跑,有一段时间经常考虑要不要买个小降落伞,看了看参数,估计掉到一楼了降落伞都不一定打得开,不得不放弃这个完美的设想。
嘭!
伴随着巨大的撞击声,楼下警铃大作,整个小区的汽车警报都跟着响了起来,一时间人声嘈杂,狗叫声,小孩哭喊声,钻进王允的耳朵里。王允头痛难忍,捂住耳朵蹲在了地上。
黑衣,破门,好多……人?手里是什么?兽笼,飞鸟……
各种场景交杂在他的脑海里,重叠,反复,再出现,是梦里的场景,他知道有人来抓他了,为什么要抓他,不知道,抓住怎么样,不知道。
王允瘫坐在地上,额头的汗水迷住了眼睛,刚刚一瞬间的宕机让他不得不大口喘着粗气。
门口有脚步声,声音很重,人很多,王允听得很清楚,他慌忙又站了起来,隔着自己的卧室,从阳台看着自家的防盗门。人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是最脆弱的,且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和行动。
哐——哐——
很重的砸门声,不是人手敲门的声音,是铁器大力撞击防盗门的声音。这个声音一共出现了九下,禁锢了他六年的防盗门随着每一下的敲击声向屋里产生形变,门框的灰飞散在整个客厅。终于在第九次声音响起时,凹陷的防盗门带着铁质的门框从墙里飞进屋中,撞上墙壁才掉在了地上。
王允突然觉得心里一松,仿佛什么桎梏被打破。
门外的人并没有急着进来,给王允的感觉好像是等着灰尘落下让他有足够的时间看看自己的处境,就像猫捉老鼠不急着下爪子一样。王允也不急,就这么等着,想看清来的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恐惧一切即将到来的厄运,然而真当事情落到眼前了,就不那么怕了。王允现在就是这样,他也看到了门口的情况。
来了多少人并看不清,当头有个穿着黑色作战制服的人,身形异常魁梧,跟两米五的门墙一般高。有头盔,金属质感反射着阳光,头盔两侧如鱼鳞般层叠,眼部是v型镜面,鼻下部位有网状呼吸孔。作战服也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显得极为厚重,胸口处有巴掌大小的银色榕树印记,英文字母“UB”环绕在繁茂的树冠里。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无数的手指骨节代替了树根,狰狞向下。
这个魁梧的大汉手里拿着破门锤,比电视上看到的警用破门锤粗了三圈,很明显刚刚就是这个人在砸门。大汉往后退了一步,让出身后身形略小的人,说是略小只是相比破门大汉矮了一头罢了。也是一身黑色作战服,唯一的区别就是胸口榕树印记中英文字母为“UB/F”。
此人双手随意在身前一握,鱼鳞状的手套发出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更为刺耳的声音从网状呼吸孔中传出,仿佛是电流划过破旧收音机一般——
“我们是JC。”
“JC你大爷啊!!!鬼信啊!!!”
王允心中破口大骂,身形随之而动。冥冥之中好像知道该做什么,他翻身跳上窗台,也不顾赤着脚,手扶窗框一步跨上锈迹斑斑的铁质晾衣架边缘,准备往楼顶攀爬。
说话的黑衣人不急不缓走进屋中,身后鱼跃进十来个大汉,身形都跟破门大汉一般不二,一时间占据了整间屋子。
王允见有人向他冲来,左脚站稳,右脚横跨到旁边的空调外机箱上,再整个身子转移过去。他很明白晾衣架并不能支撑他的体重,要想往上爬必须站在更稳固的地方。
等到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冲到阳台时,王允已经双手攀住顶沿,脚下一蹬,半个身子骤起,随着手肘架在顶沿,二次发力爬上了屋顶。
“逃,只有逃走。要么从隔壁楼道的通道下去,不过看这架势整栋楼都被围住了吧。楼间距很小,我可以跳到对面二号楼去,再跳到三号楼,从那边下去就是小区门口,出去的把握更大些。”
打定主意后王允在楼顶跑了起来,脚下钻心的痛,屋顶上各种杂物石子,硌着脚底。肯定是流血了,但是眼下管不得这么多。
变天了,刚刚还放晴的天空忽然就暗了下来,阳光从厚实的乌云中打下一点光,竟然是血红色的。头顶上传来乌鸦的叫声,聒噪。
“这就是梦里看到的鸟吗,也难为它们飞这么高了。”
二十多步就到了楼层的边缘,王允目测确实楼间距不远,猛然加速一跃而过。落地时脚下踩到墙缝,整个身子在楼顶翻滚几圈,脚底划破很长一道口子,鲜血溅到白色短袖T上,不过随着翻滚被地上的污渍掩盖的看不出颜色。
“怎么昨天就没在阳台晒鞋呢。”王允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黑衣人从自家楼的通道走上楼顶。暗自庆幸跳楼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对自己逃跑的行为并没有任何犹豫,直觉告诉他被抓住没有什么好下场。正常人能衣着这样?而且JC查房会先敲门吧?王允是知道这回事儿的。
一揉鼻子,也来不及拍身上的土或者包扎受伤的脚,王允继续在楼顶奔跑起来,往三号楼的方向跑去。从通道下了三号楼就能出小区门,得再快点。
在这里生活了上半辈子,王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有一天在楼顶上顶着鸟叫自由奔跑,或者说被迫奔跑。不过这次的奔跑并没有持续太久。
“二十步,哈哈,亏得楼型都是一样的。十步。再快点。三步,两步,跳——卧槽!”
……
除去坠楼的过程,王允看到了两个画面,一个是长得都溢出楼沿的苔藓,一个是落地时黑衣人手里的兽笼。
“还真有兽笼,看来是给我准备的。早知道这样昨天晒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