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也许是最好的归宿，对于再也无法活下去的人来说的确如此。我记得爷爷死之前的样子，疾病让他失去了一切，强壮的身躯瘦得如同干柴，流失了过多水分的皮肤如同冬天的枯树皮，满是沟壑。曾经清澈而又坚毅的眼睛变得浑浊呆滞，伴随着眼神的光芒逝去的是他那倔傲不驯的灵魂。爷爷紧攥着我的手说：“孩子，我求求你，杀了我吧！别让我在这样的活下去了。生命值得热爱，但现在生命对于我来说只是荒诞的存在。我越是热爱它，它越让我苦难。求你解除我的痛苦吧！杀了我，求求你。”
我的心在颤栗，我真想杀了爷爷，但是我不能犯法。爷爷奋力喘气，嘴角无规则抖动，祈求似的地道：“孩子，我连回忆的力气都没有了。你懂吗？活下去就是一种残酷，你们施加于我的残酷。”
我陷入艰难的处境，杀还是不杀？这是一个难题。杀死爷爷，他得到了解脱，而我将一辈子受到良心的谴责。不杀爷爷，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凄惨地哀叫，毫无尊严地死去。我无权做出选择，我崩溃了，甩开爷爷的手逃出房间。爷爷拼尽了力气喊道：“你们都是凶手。”这是爷爷最后的话语，此后的日子他不再说话，不再看我们一眼，最终绝食而亡。他最后的话语总在我的耳边回荡，让我不得安宁。许多以后，我才发现也许当初的选择是个错误。我应该杀了他而不是逃跑，我背弃了自己的责任，从而使灵魂变的一片虚无。从此，爷爷在记忆里一次又一次将我杀死。
眼前是一潭碧水，清澈见底。头顶上天空白净，细腻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群山逶迤四周方，风儿轻扬，水波荡漾，哗啦啦地响。谢筱偎依在他的身上，淡淡的幽香从透明的肌肤深处传来，萦绕在他的鼻翼间，那茉莉花般的香味令人迷醉。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攥着仿佛不是手，而是光和热。码头停着成排的汽艇，随着波浪上下起伏，人少得可怜，放眼望去皆是碧绿的草木。路边的生意人无精打采地坐在码头上的石椅上，呆呆望着空阔的公路。
“鬼，我们上岛吧！风真大呀。”
“那我们就上岛去。你冷不冷，我脱外衣给你穿上。”
“噢，我不冷。”谢筱的脸蓝天般的透明。
他去买票，她站在水边，长发恍似瀑布飞洒的水丝，脸上的神情比清碧的湖水还要澄净。他先跳上了狭窄的快艇上，她笑着向他伸出手。他抓紧了她柔若无骨的手，小心翼翼拉她登上快艇的甲板上，风吹得身体左右摇摆，这感觉和小时候荡秋千时的差不多。他慌忙揽住她纤细的腰，生怕她摔到湖里去。谢筱的心头一暖，凝望着他浅笑。被他揽住的感觉使谢筱的心敏感起来，这种甜蜜的感觉犹如回到了初恋时的岁月。她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用手抚摩着他的脸庞。
“筱，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抱抱你。”
飞速行驶的快艇在风浪间跳跃着，巨大的引擎声淹没了我们的说话声。他伏下身子在谢筱的额前轻轻一吻。谢筱觉得有一股电流穿透了身体，脸上火辣辣的。孤岛近在咫尺，上面葱郁的树木舞动着柔嫩的身体。
快艇一靠岸，他便跳下了码头上，然后把谢筱扶下快艇。驾驶员问什么时候来接他们？他道后天下午。他接过谢筱的坤包，牵手沿着曲径通幽的青石小道向山顶爬去。
“鬼，这儿真美。你看，远处有几只小船在打渔呢！”
他顺着她是手指望去。果然，远处，几只尖尖的小木船在碧波里起伏荡漾，几个渔民真正撒网捕鱼。
“我真想划船。鬼，像他们一样。”
“明天，我们也租张小船，在湖面上漂泊一番。”
“真的，可别哄我，让我穷开心。”谢筱从没和前夫度过假，此刻她的心湿润了，斜斜靠在他的身上。
“骗你是小狗，”他道。
谢筱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已经在那湖面上随波而动了，不禁兴奋起来。她把头搭在他的肩上，手揽在了他的腰。她闻着他身上的气味，那气味儿让她感到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安全感。小径两旁是各种各样的杂树，有的树上开满了花儿，花儿不时引来几只蜜蜂。他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别在了她的头发上。谢筱道：“我觉得现在好轻松啊！心儿好似与这风在飞翔。”
他道：“我也是。什么都不想，满世界都是你。”
谢筱甜甜的笑容比眼前的花儿还要明艳，放开他撒腿就跑。他望着在风中奔跑的谢筱，很像记忆中的女孩子，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记忆中的那张脸。他向谢筱追去。太阳冲出了云层，暖洋洋得照着平静的大地，他们像两只在森林中嬉戏的蝴蝶飘向山顶。
寝室里，灯光黄黄的，似水，似纱。
他脱光了谢筱的衣服，她肌肤有一种晶莹剔透的温馨，放射着圣洁的光芒。她的目光从容不迫望着他，那意思很是明显，她早把自己给了他。谢筱想：“从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在是我，而是他的，他的出现照亮了我的生命。”
他有点想哭的感觉，她起身抱住了他。她的肌肤暖着他那湿湿的心，那种温暖好似母亲给予他的一样。当他来到这个冰冷的世界，恐惧、混乱、黑暗是这陌生世界给他的颜色，而母亲用的体温驱走了他的恐惧。他激动的在母亲的怀里哭着，但没人理解他，父亲还以为他肚子饿了，塞了一个奶瓶在他的口中，堵住了他的嘴。他只能吮吸，从此，他一生与父亲隔阂。
他抱着她突然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声让谢筱措手不及，她轻抚着他的头，心里想可能是因为幸福吧？又想，或许他只是想流泪而已。
他道：“我一直很孤独，一直。孤独在肢解我脆弱的身体。你知道吗？”
“知道，孤独也同样在吞噬我的灵魂，我们都一样，亲爱的。”
谢筱吻着他脸上咸咸的泪珠，和熹的春风轻抚他破碎的心。他抱住了她，如同抱住了自己的魂魄。他们用彼此的吻表达思想。他站起身子，把她抱到了那张宽大的床上。她像小动物样的蜷伏在他的怀里。这时候，她居然想起了那个抛弃她的男人，她为想起那个男人而感到可耻。她在心里叫喊着，努力摆脱那熟悉的面部。然而，她越想摆脱却越是摆脱不了，那个男人的影子纠缠着她不放。她要摆脱那的该死的影子对她的束缚，于是她采取了主动。
谢筱抚弄他的心，抚摩着上面柔软的皮肤，摩挲着他强健的肌肉。
他呻吟着不再哭泣，而是颤抖。他像幼畜般地无休止的索取，感受着阳光包裹的感觉。当她在天上飘荡是时候，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令她讨厌的形象来。你干吗要纠缠着我不放，她在心里念叨。为了报复那个男人，她决定惩罚自己，更加放肆地歌唱，声音空洞苍白，在房间里传荡漂游，溢到了外面空空的山崖。
水和歌声包围了他，她是个善于歌唱的女人。她那令人迷醉的歌声让他忘记了自己的所在，他在极度的快乐中喘息着。
她被抛到了浪尖，大地透明，轻飘飘的。那个该死的男人的形象变成了一层层的泡沫，死在了她的身侧，而她活了过来。
汗一滴滴下落。
人像濒死的雨。
月光雪白，大地静谧。
谢筱坐在窗框上，白色的纱帘随风而扬。他点燃烟来到她的身旁坐下，吐烟，说道：“小心着凉。”。
她很轻很轻地道：“给我抽一口。”
他把烟放在她的嘴里，她迷眼狠狠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出。烟雾变成丝丝的流水在面前变幻着形状，煞是好看。仙湖静得像一面镜子，月亮的倒影在水中变的更大，更圆了。银色的青山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窗前的树木上叶子沙沙的响着。谢筱忧伤地道：“我的眼前总会出现前夫的影子，我不晓得为何这样。”她担心地凝视着他，生怕他生气。他并没有生气，却顺势把她搂在了怀里。
“那是条件反射，”他道：“这就是记忆的伟大之处，它总是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连接过去，展示彼时彼刻的生活。爱被记忆变成了习惯，把他的影子烙印在你意识的深处。”
“可我现在爱的是你，”谢筱泫然欲哭，嚷道，“我怎么还能想他呀！”
“时间，会让一切成为过去。”他道，“别烦，记忆终会将他埋葬。”
“鬼，你对我太好了。无论如何你都要陪伴在我的身边。有你在，我变的喜欢黑夜了。”
“我当然要陪伴着你，”他道。“没你，生活毫无意义。”
谢筱的话打开了他的记忆之门。他思忖：“我好吗？”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好，曾经的所作所为让他为自己汗颜。他想到一个词——廉耻丧尽。特别是那件令他难于启齿的事，想起来总让他耿耿于怀，羞愧不已。记忆里的那张脸越来越清醒，那对透亮的眸子直视着他。他颤抖了，就像看见了鬼混似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以前，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偏远的山区教书。他成了毕业班的语文老师，班上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很仰慕他。而他，被闭塞的环境变成了饿狼。他需要女人，但生活中却缺乏女人，而那个准女人的小女生成为了替代品。他明白自己的行为是堕落，是不可饶恕的犯罪，但一切道理在爱之前是那样的渺小软弱。
“老公，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又撒谎了，脸臊红发热。
“我有点困了，想睡。你抱我去床上，”谢筱哀求道。
他们相拥在床上，她恬静地睡着了。他吻吻她的粉脸，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月亮睡意全无。记忆的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小女孩经常来找他，要么借书，要么请教知识。小女孩看他的眼神中澎湃着青春的萌动，以及对异性朦胧的渴望。为人师表，他应该做的是远离，然而他没有这么做。他背弃教师的责任，背弃了做人的底线，恶魔就此诞生。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他从女孩透亮的眸子里看到了浓浓的依赖。这个青春女孩对异性产生了好奇，而他成为了对象，于是机会来了。
山区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父母在遥远的城市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孩子需要关怀，然而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念想。不到春节，大人不会返回故乡。小女孩需要爱，她喜欢上这个年轻的老师，因为他对她很好很好，让她感受到了失去的温暖。每次巡视宿舍，他都要带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饰物偷偷捎给她。每当得到他捎去的礼物时，小女孩心底都会兴奋地产生一种难于言说的幸福感。小女孩误以为找到依靠，殊不知已经掉进一个陷阱。
小女孩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温暖的被窝里读小说，当那些禁忌的文字跳入眼前，她先是惊诧和恐惧，接着就是好奇，继而是沉迷。困扰她的谜底依次解开，心灵被迷雾遮蔽。不断地深入阅读，她的心中升腾起爱的情愫。她想到了他，那个她心目中的王子。他热切的目光使她迷失，又让她恐惧不安。她害怕了，又控制不了失控的感情。她需要爱，纯粹的爱，他或许能给她，这是女孩单纯的想法。
一个周末的晚上，他依稀记的月亮很圆很亮，眼前围绕着一层明晃晃的光环。校园寂静得可以听到蚂蚁爬行时的脚步声，班主任领着其他的同学到乡政府去看电影了，校园里只剩下了他们。她也想去看电影，毕竟有好长的时间没看过电影了。然而，她却对班主任撒谎，说自己肚子痛不能去了，因为她要去他宿舍看电影，一部更好看的电影。班主任相信了，她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满脸绯红，毕竟是第一次撒谎，她觉得自己变坏了。圆圆的月亮潜行于流云间，她巴望着他快点来，时间的流逝让人心痛。
不一块儿，她听到了摩托车的叫声。万籁无声，惟有寂静，扬树的叶子闪烁着银色的光芒。短暂的犹豫后，她出门去了他的宿舍。他无法确定她会不会来，焦急的等待让人心烦。这一生，他最怕的就是等待，当门被轻轻敲响，他晕眩着开了门。她就站在门口望他，目光好似泉水，清澈得能穿透他龌龊的欲望，但欲望就是欲望，不受人控制。她坚定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他拉着她的手，就像拉着幻想中的爱人。他们坐在一起看一部爱情片，当女主角死在男主角的怀里的时候，女孩哭成了泪人，他轻轻搂住那娇笑的身躯。继而，他浑身颤抖，接近死亡的边缘。
她感到浑身难受，不停挪动身子。他的手放在了她滚烫的额头，电流传遍身躯，持续的躁动让她崩溃。女孩迷失在幻想里，望着他哀求道：“我很孤独，我需要爱。”
他抱住她娇小的身躯，谎言编织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女孩觉得很幸福，渴望了多么的幸福突然降临，她手足无措，身子在战栗。他望着她粉润的嘴唇，她的心纷乱溃散。他道：“我就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这是是真话，他真的很孤独。说完，他亲了她。她一息尚存，本想反抗，却受不了他悲伤的眼睛。他的泪冷冷地滚落在她的脸上，她放弃了挣扎抱紧他同样抽搐的身子。这一刻，她迷失了自己，放弃了自己。他与另一个自我纠缠着，搏斗着，但他失败了。面对孤独，他丧失了人类应有的尊严。黑夜是无尽的，因为无可形容，所以才显得博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