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峰中,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一支奇怪的队伍在深山野林里摸索着蝺蝺前行。
为首的正是手持锡杖在前方探路的空闻,时不时回首询问身后少年方向。
而后紧随的藏全则一心二用,既要怀中抱着小狼赶路,还要注意着身后时不时驻足东张西望的狍妈妈,生怕它扭扭屁股,丢下刚刚认的干儿子跑路。
“施主,若只是我师徒二人,出家人风餐露宿,枕地盖天也无妨,可如今施主你重伤未愈,一身修为也因老衲的缘故暂时施展不得,老衲心有愧疚。”
“故老衲但请施主在洞穴先行静养几日,待伤势好转,而后老衲再护送施主到安全之地,不然老衲这颗心实在放不下,阿弥陀佛,还望施主成全!”
空闻满是关怀地看着少年,言真意切地说道。
少年心中暗自苦笑,心道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又何时能够抵达方壶山呢?
可大师毕竟出于一番好意,这等状况若换作是他,估计也会如同大师这样,不将人送到安全地方不会放下心。
何况如今自己内外皆有伤在身,这副样子去往方壶山,能不能支撑到还两说,看来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连忙抱拳谢道:“大师言重了,大师德高望重,往后一段时日能在您身边聆听教诲,那是我的福分,能在此地结识二位,更是我之万幸,只是……”
少年头一抬,笑侃道:“两位师父,今后我晚上睡觉磨牙的时候,您二位可要多担待了!”
少年答应之后心中顿感畅快,或许他潜意识里也希望能够在大师身边多待些时日,毕竟自己也多日不曾与人交流,只是他内心也不清楚自己所想罢了。
一个外负重伤,内有隐患的少年,如此遭遇下却仍能谈笑风生,这等洒脱开朗的性子让空闻对其甚是欣赏。
于是也笑着道:“妙哉妙哉,”微微一摆手道:“施主殊不知,老衲睡觉也打鼾!”
少年听到大师言论,轻笑两声,心道这大师也是个妙人,今后养伤这段时日倒也不寂寞了。
身后一直暗暗听着的藏全见施主不是特别相信,怀抱着安稳睡着的小狼,腾腾地跑到少年面前。
一脸认真地对少年解释道:“施主,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师父说的打鼾是真的!”
听得此言,空闻和少年同时大笑起来,爽朗和豪迈的笑声穿透染白的层林,回荡在星如棋月如玦的凄清夜空。
众人有说有笑,不稍一会便抵达那因地貌变迁而自然形成的狼妖洞穴,少年站在洞口前拿火把一挥,漆黑的洞穴瞬间被照亮大半。
他率先走进洞穴,将火把插在石缝中,作势相邀两人入洞。
少年缓缓道:“起初我寻得这洞穴时也吃了一惊,按理说狼窝不该有如此规模,外狭内敞,容纳六人也绰绰有余,后来我提着狼崽子往回赶时想到,应该是这狼妖打败了这洞穴里原先的妖兽。”
“然后又在这里安了家,而那狼妖也顺理成章的成了这附近的妖王。”
“但我转念一想,既然这洞穴本就是它抢来的,那如今狼妖已死,轮到我们暂住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少年洞中踱步,寻见一洁净平坦之处,用衣袖掸了掸其上附着的灰尘和狼毛。
这才转身道:“来,大师和小师父请这边歇坐。”
藏全费尽心思才将不安的狍妈妈引进洞中,狍子感受到洞中的温暖,才慢慢地不再颤栗,侧卧在蜷缩窝中熟睡的小狼身边,不停地舔舐着睡梦中的小狼。
藏全看着终于不再折腾的两兽,双肩一松长出了口气,疲倦地笑了笑,感叹这一天虽然疲惫胜却往常数倍,但也比往日都要充实。
看了一眼还在为了一席之地而相互谦让的两人,藏全无奈地摇摇头,抛下一句:“师父,我去拾些干柴。”便转身走出石洞。
少年正与空闻推让间,见藏全转身外出,也不给空闻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丢下一句:“我去外面帮帮小师父,来日方长,大师莫再客气!”
便‘嗖’地一声飞身至洞外,完全不似一个身负重伤之人。
空闻微笑着目送摆手示意的少年背影,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掌。
这只将少年的八股真气一一化解掉的手掌。
喃喃自语道:“真是老糊涂,天元罡劲都没认出来,年轻时候那一掌算白挨了!”
又瞧了一眼在梦中呓语的小狼,笑道:“此等心性,夏侯家后继有人!”
藏全刚出洞口没几步,就见少年一身血衣,身形矫健地疾速追向自己。
冷清的月色照在少年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诡异。
若不是少年和煦的笑容挂在脸上,藏全心里难免还是有些瘆得慌的。
“施主,一些干柴而已,我自己来就行,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快进洞中休息吧。”
藏全低着头,卖力地用树枝在雪地划来划去,翻找着刚被大雪覆盖了仍然干燥的干柴。
少年拾起一根刚好被藏全从雪地翻出的树枝,也在雪地照样学样的一通乱划,吐了口浊气道:“唉,出来透口气!”
过了半响见藏全没搭话,还是忍不住向他倾诉道:“除魔卫道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对不对!”
“那狼妖浑身戾气,一看便是靠血食修行的狼妖,降伏它是为民除害,也算是件功德,但我真没想到它还是个母亲!”
“如今,我一看见那狼崽子心里就百般滋味,更别提在洞中看着它了,我出来纯当散散心。”
藏全一边听少年诉说着哀肠,一边埋头搜寻着干柴,他也不知该从何处安慰少年。
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他,肯定无法像施主那样推测出小狼的存在,那小狼晚些时日指定会被活活饿死。
不对!我又没有施主这样的修为,师父说过我如果遇到这等修为的狼妖,要活命就一定要找师父,不可逞强白白送了性命。
可万一师父哪天不在呢?
藏全摇摇头,把这对师父不敬的念头甩出脑外,却还是忍不住顺着自己心中冒出的念头继续想下去。
话说若是我和师父一同降伏了狼妖,却没有救下小狼,那这算是功德一件,还是徒添业障呢?
如果因为没了狼妖,今后这里又诞生出更加作恶多端的妖怪,这……这又算谁的?
藏全极具慧根佛性,一通胡思乱想之下,竟也如同他师父一样,微微触及到了佛家因果。
可他自身心性和修为境界均未达到那个层次,苦苦求索不得,一时间手头上挥舞的树枝也同少年一样凌乱起来。
两人各怀心事,机械地一起一伏捡着干柴,不知不觉间却是越走越远。
眼看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树影团团,两人已离洞穴足有四五里远。
但少年却如同魔怔一般沉浸在自己的所思所想中,全然没有察觉远处山影岭廓远近高低各不相同,早已不是起先模样。
藏全只道是夏侯衍心情不好也未多想,没有出言打扰,踩着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陪着夏侯衍。
藏全那边一手怀抱干柴,一手仍挥舞着树枝,可他仔细看向少年的树枝挥舞时,却感觉出两者有些不同。
其一挥一舞间看似毫无章法,可树枝挥向雪地一瞬间却又暗含招式。
藏全见这施主即便浑身修为被封,仍能随意间挥出一招半式,不禁对其更加钦佩。
藏全本就对其身份颇为好奇,于是趁此机会问道:“施主,小僧藏全,我师父乃空闻大师,还不知施主贵姓,可否方便告知小僧,今后也好称呼。”
少年此刻方才猛然惊醒,自己刚才是……?
恍惚间也记不清过了多久,抬头只见月色一片凄惨,周身雾气渐浓。
顿时心中一紧,暗想莫不是又着了谁的道,中了山野妖兽的幻术。
常听人说白山黑水的生灵极易修成精怪,难不成一天之内竟要遇上两遭?
他朝藏全身后快速一瞥,而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着藏全比傻狍子还要单纯、还要好奇的眼神。
苦笑一声道:“在下夏侯衍,能有今后的话,随你怎么叫都成,可如今……”
夏侯衍将干柴都让藏全抱着,自己抽出一根结实的粗壮树枝,环顾四周暗自戒备,冲藏全暗中使眼色。
佯装无事道:“如今我们不觉间走了这么远,这么多柴火想必也够了,就别让空闻大师白白担心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却见藏全熟练地将怀中抱着的树枝捆成一捆,丝毫没看到夏侯衍的眼神暗示。
摇摇头总结着过往的经验之谈:“依我看还不太够,夏侯施主,你是不知道这松树混着松脂燃起来有多快,我和师父前几日……”
夏侯衍见他全然没有发觉周边异象,暗自摇头,心道小师父心也挺大的,也不知他是如何从幻术中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