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南陈国三年一度的还剑大会。全国各地的高手隐士齐聚,皆为争夺这三年唯一一个还剑名额,若还剑成功,则光耀门楣,鸡犬升天;若还剑失败,则于仙途无缘,抱憾终身。
杨家剑坞内,杨成昨夜忙活了一整晚,终于将极冰玄铁与金阳剑合二为一。金阳剑剑身并无变化,剑柄却湛蓝发黑,寒意逼人,杨成花了一夜功夫,将沉鱼赠与的极冰玄铁铸成了金阳剑的剑柄。
他唤来杨自知,杨自知的左臂虽已无大碍,却还是绑着厚厚的绷带,他答应了父亲,这一战只用右手。
杨成说道。“你试试这金阳剑是否顺手。”
杨自知开心地接过杨成手中的金阳剑。寒意凛人,化人肌骨,杨自知握着剑柄的右手冻得震颤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这剑怎么这么凉.....”杨自知咬紧了牙关说道。可全身上下还是止不住地抖动。
杨成回答道。“我将极冰玄铁铸成了金阳剑剑柄,为了克制你体内毒火。”
“我本想将极冰玄铁淬入金阳剑身中,但怕伤了这金阳剑微弱的剑心,所以还是做成剑柄更合适。你是纯阳之体,不怕冷,多习惯一下就好了。”杨成接着说道。
杨自知牙齿抖动发出咯咯声说道。“这剑.....怎么轻了好多。”
杨成眉头一皱,心中想道。“这剑身我没有做过任何处理,这玄铁剑柄比普通剑柄重得多,按道理说,只重不轻才对。他若觉得轻了,莫非是力气又变大了.....”
杨自知单手挥动着金阳剑,铸剑厅内发出咻咻的风声。
他笑道。“我若一使劲,咱们这剑坞就得重修了。”
杨成一把夺过金阳剑说道。“你要是喜欢在家挥剑,就别去还剑大会了。”
杨自知一听急了眼,伸手去抢金阳剑,可父亲周围似乎有一道空气墙一般,把他挡在外面,任他用尽全身气力,也靠近不了一分。
“父亲,我知错了,我在也不在家里挥剑了,你就绕了我吧。”杨自知苦苦哀求道。
杨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手链带好了吗。”
杨自知挥了挥右手,手腕上挽着一条黑粗的铁链。
出了剑坞,天刚蒙蒙亮,乡亲邻里排起了数百米的长队夹道欢迎,尽说些吉祥话,杨成一一道谢,杨自知春风得意,好像已经还剑成功了似的。
东苑校场就在这遛马大街的偏街上,离剑坞并不远,以往二人步行一刻钟便能到,可今日不同,来往的行人马车将遛马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成叹道。“这个情形,别说一刻钟了,一个时辰也未必能到。”
想罢,回身对杨自知说道。“金阳剑借我一用。”
杨自知不明所以地将金阳剑递给杨成。
杨成接过剑后,先是掂量了一番,随即一剑指天,举剑的手冒出丝丝白气,忽然间松手,金阳剑浮于半空。继而以气化力,以指为引,食指无名指并而施力,金阳剑缓缓下落,在空中划过半个圆弧后,稳稳地停在了父子二人身前。
“上剑吧。”杨成轻声道。
杨自知咽了口口水,他知道这御剑之术非神枯之境不可行,却从未亲眼见过,更别说亲身体验一番了。
他颤颤巍巍踩上了剑,杨成将双指轻轻往上一抬,一声大喝,金阳剑应声而起,缓缓飞升。倏然间,冲破云霄,直抵日月。
路人见此情形,惊叹不已,都仰头张望,如瞻仰神迹一般,直到剑上二人消失在天际。
不一会,这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邺城,众人皆知有两位高人在遛马大街上御巨剑而去,好不威风。
杨自知兴奋又紧张,心想,若是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校场中心,别说南陈国了,北秦国也要传遍他的威名。
他紧紧抓着杨成的衣角,手掌心满满是汗。沐浴朝霞,俯瞰芸芸众生,他想张开手臂,却又不敢,心想如果御剑的是我那该多好啊。
他问道。“父亲,这御剑之术你学了多久。”
杨成双指往下一压,剑陡然下坠。杨自知感觉浑身如失重一般,五脏六腑三魂七魄都留在了那高处,他惊得啊啊大叫,一把搂住了杨成的腰。
东苑皇家校场外,人山人海,参加还剑大会的不过百余人,关注度却达到了万人空巷的程度,三年一次的盛会,就连南陈国的王宫贵族也是一场不落地看完。
见有人御剑俯冲,校场外的人连忙散开。
杨成不管不顾,御剑朝人群冲去,其神态似胜券在握,似手到擒来。眼看即将与地面相撞,杨成双指微抬,咬紧牙关,看起来是吃力。金阳剑剑身微微上扬,速度逐渐放缓,继而双指再往上抬,金阳剑再缓。最终与地面平行,悬在了半空中,离地仅一丈高。
围观众人无不惊叹御剑之人技艺高超,拍手陈快。剑上二人一跃而下,一老一少,一白一黑,单剑御双人,功夫了得。
杨成大喝一声“收。”
金阳剑在空中绕过三圈后,缓缓下落,稳稳当当停在了杨成跟前。杨成拿起金阳剑,递给杨自知。
杨自知惊魂未定,额头上冒着冷汗。他接过剑,看着眼前的父亲,发现父亲面色惨白,鬓角也流着汗。
众人见到金阳剑,瞠目结舌,议论纷纷,这剑也能飞?
杨成呼呼大喘道。“十多年前我初入神枯境界时便在练这御剑之术,到现在神枯后期,也才仅仅掌握三五成而已。刚刚御剑时,我不敢分心,这金阳剑又重又长,极难驾御....”
杨自知惊讶不已,正想说话,却见木沁儿迎面走来。
“沁儿,你也来了啊,我就说了吧,今日这还剑大会,不见不散。”杨自知开心地说道。
木沁儿嘟着嘴,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朝校场走去。
杨自知着急道。“沁儿妹妹,你怎么还在生气啊,你刚看见我父亲御剑了么,可厉害了。”
木沁儿停下了脚步,没好气地说道。“杨自拾啊杨自拾,你是真傻还是在装糊涂,来了这还剑大会,你我就是敌人,我可没兴趣和我的敌人谈天说地。”
杨自知嬉皮笑脸道。“什么敌人不敌人的,咱们是一家人。”
木沁儿冷笑道。“一家人万万不敢当,你可是一夜破三境闻名全国的天才,赌坊赔率最高的爆款,南陈国男女老少争相追捧的偶像,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说完,木沁儿径直朝校场内走去,任凭杨自知在身后怎么叫喊,她也没有再回头。
杨自知失落至极,杨成安慰道。
“沁儿姑娘心气高,你应该多夸夸她才是。”
杨自知沉默不语,扛起金阳剑也朝校场内走去。
.....
校场内有验剑的侍卫,参加还剑大会必须有剑,所有人的剑都登记在案,进出校场不需要其他凭证,将剑交于侍卫严查便行。
验剑后,父子二人穿过一条穿堂,进入了校场,这里面空旷了许多,每人最多带一名内侍入场,闲杂人等都被挡在了门外。
东苑皇家校场是南陈国最大的校场,可同时容纳上万人,校场用土垒平均分为十块小校场,为的是让初选比试共同进行。分别命名为第一校场,第二校场,以此类推,直至第十校场。
校场前立一小桌,小桌旁站三人,一人写战报,两人向外传送战报。为的是与民同乐,共瞻还剑盛举。
校场的正上方是一个一张高的香樟木讲台,两边依次摆放着十几条书案,看起来像是为还剑大会特别准备的。讲台上撑着遮阴的架子,架子上挂着宫里特制的黄布,防风防火防暗器。从校场讲台往下看,十个小校场尽收眼底,可以说是观战的最佳地点。
讲台的正中央,端方一张刷着金漆的紫檀木龙椅,想来那便是南陈王的位置。龙椅后面,是一块巨大的红色幕布,足足有两丈余高。
杨自知心想,除这讲台有些皇家气息外,这校场寒酸得简直配不上“皇家”二字。
第一天的比试将淘汰一半人,十个小校场同时进行,一百二十名参赛者总共需要进行六轮,比完为止。
木沁儿第一轮上场,杨自知第四轮,沉鱼第五轮。杨自知这一轮的对手名叫无门无派小玲珑,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自想,我杨自知的威名她肯定已经听过了,没准会吓得弃赛呢。
父子二人等了大半个时辰,参赛选手才悉数到场,各式各样的剑,各式各样的人,看得人眼花缭乱。
杨自知看得出奇,见这么多高手齐聚一堂,心痒难揉,抬起金阳剑在空中挥舞一番。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挥巨剑的就是一夜破三境的杨自知!
校场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继而一片哗然。杀意和剑意充斥着整个校场,这一百多人没有一个不想打败他的,而他,也想打败这一百多个人。
杨成笑道。“叫你平时这么招摇,现在好了,树敌无数。”
杨自知不以为意,心中想道。我一夜破三境,就是天下无敌。
.....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一名身披鳞甲手持长剑的长须将军走上了讲台,紧接着是百余名同样身披鳞甲,手持长剑的士兵,紧紧地围住了校场正上方的讲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紧接着,众大臣列座,不一会,侍女们端来水果酒食,其中就包括木沁儿的父亲,木坦儿。
接下来出场的应该是陈王了吧,在场所有人无不期待。
就在这时,坐席中站起一人,此人正是木坦儿。
他朗声道。“陈王今日身体不适,特命我主持此次还剑大会。”
声音沉稳高亢,中气十足。
“还剑大会初选共两日,选其中最优秀的六十人进入终选复赛,大会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性情暴虐,乖戾无章之人与仙途无缘;作奸犯科,徇私舞弊者与仙途无缘。其他的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按流程开始吧。”
听了此话,众人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片欢腾。
木坦儿轻咳两声接着说道。
“第一轮第一场,木府木沁儿对阵山越派李自清。”
“第一轮第二场,山越派周尔卓对阵山越派刘青柏。”
.......
.......
木坦儿公布第一轮对阵名单后,杨自知才发现,十场二十个人中居然有十四人来自山越派。这山越派是近年兴起的修仙门派,他们同山越仙人一样食土木金石,修五行道法,将仙人的礼仪习惯嫁接到凡人身上,妄想通过身体的异变从而羽化登仙。
往年还剑大会是不然山越派参加的,不知今年哪来的这么多山越派弟子,不知他们究竟会使什么歪门邪道。
也不知沁儿懂不懂这山越派的蹊跷,都怪自己那日看榜太粗心,只顾自己的下部分,全然没有在意上半分有什么人物。
杨自知心急如焚,着急忙慌跑去第一校场,杨成不紧不慢紧跟其后。
二人到时,第一校场围满了人,同杨自知一样,木沁儿也是还剑热门。
杨自知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二人已经开打,只见那李自清使一柄木剑,剑身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剑柄上则盘着一条三爪龙。
据说山越派内剑柄盘龙者都为掌门亲传弟子,爪的数量代表用剑者的修为。
杨自知大喊道。“这人不好对付,他是亲传弟子,沁儿妹妹小心。”
木沁儿当然知道不好对付,刚刚过招,险些被李自清的木剑所伤。说是说木剑,却锋利无比,两剑相交,木沁儿直觉自己一剑劈在了石头上。
不等木沁儿多想,李自清的木剑犹如出江蛟龙,朝她飞来。
木沁儿高高跃起,木剑倏然向上,紧随其后。
眼看就要够着了,李自清嘴中巴拉巴拉吐出一串人听不懂的咒语。
陡然间,那柄木剑火光四射,木沁儿来不及躲闪,被木剑击落在地。
“沁儿!”杨自知撕心裂肺地喊道。
“收!”
李自清大喝一声。似乎在宣布比试胜负的归属。
木沁儿应声落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比试的考官上前查看,正要宣布比赛结果。
木沁儿从地上缓缓爬起,两个衣袖被火剑所烧,马尾散开,洁白的手臂上红黑相加,嘴角淌着血,校场的黄沙里也有她的血,让人心疼不已。
“可惜,你只是行御境界,你若和我一样是三阶境界,刚才我便输了。”木沁儿大喘道。
李自清面无表情,凤眼半闭,一身青色道袍随风招展。
“这回...看你接不接得住了.....”
“去!”
“去!”
二人几乎同时喊出,李自清在木剑飞出那一瞬,开始巴拉巴拉念咒。
木沁儿似乎抓到了门路。一把飞剑刚出,另一把飞剑接着也甩了出去。
“金光咒!”李自清大喊一声,木剑泛着金光与木沁儿的飞剑相交。
“以卵击石。”李自清呢喃道。
不知为何,木沁儿的两把飞剑如柳絮一般,接连被李自清的木剑弹开数米远。
见状不妙,木沁儿绕场奔跑,两条长腿如两条船桨一般,在校场内扬起整整黄沙。
李自清毫不放松,驭木剑追赶木沁儿,木沁儿想再驭被李自清击落的那两柄飞剑,却发现距离太远。
此时又要奔跑,又要驭双剑,难度实在太大。
杨自知在一旁心急如焚,没想到山越派的弟子居然这么厉害,木剑一会起火,一会放金光的,让人招架不住。
突然,木沁儿停了下来,背对李自清,面对双剑,双手并用双指,往上一抬,两柄飞剑在地面上嗡嗡作响。
三米....
两米....
一米....
木剑若是近身,木沁儿便输了。
“起!”两柄飞剑应声而起。
“剑意全开!”木沁儿大喊道。
陡然间,两柄凡物短剑迸发出巨大的剑意,吞人蚀骨,围观众人无不感受到有巨大剑意磨噬着他们的心性。手中的剑微微颤动,剑心如受了惊吓一般,慌乱不已。
木剑,停住了。
悬在半空中,如有两只无形的大手握住它在进行角力。
李自清惊得睁大了双眼,大喝道。“回!”
木剑剧烈抖动,既不能刺向木沁儿,也没法回到李自清手中。
木沁儿缓缓转过身,说道。“你的剑和法术确实厉害,但是境界的差距是这些没办法弥补的。”
李自清吞咽着唾沫,如泥塑木雕一般愣在原处。
“化形!”木沁儿大喊道。
顿时间狂风席卷,校场内黄沙漫天,木沁儿的秀发高高扬起,眼中闪过红光,杀气凛然,木剑如浮萍般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
接着,两柄短剑在空中化形成四柄,四柄化成十六柄,十六柄化为二百五十六柄。遮天蔽日,如过江之鲫,此情此景,令人胆寒。
“去!”
一声令下,飞剑齐刷刷地朝李自清飞去.....
这便是木府最得意的剑技——化形,二化四,四化十六,十六化二百五十六,无穷无尽,剑中虚实,就连木府自己人都分不清。
“收!”
木沁儿伸出双手,两柄短剑稳稳落在双手中,她走到李自清跟前说道。
“这万剑穿心之痛,你可体会到了。”
木沁儿说完径直离开了校场,在场众人对她无不拍手称赞。
二人打完,战报最后一笔也落下了,一名小吏飞奔着将战报送出了校场。
李自清以发覆面,一言不发,身上伤痕数道,没有一处致命伤,他可以再战,但是他已经败了。
杨自知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沁儿妹妹居然这么厉害,他问杨成道。
“父亲,刚刚沁儿妹妹使的是什么招数啊。”
杨成回答道。“是木府秘传的化形,可将一剑化为无数剑,剑中有虚实,看似无数剑,实则只一剑。”
杨自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沁儿妹妹为什么可以使木剑停下。”
杨成顿了顿说道。“是剑意,这丫头进步神速,现在已经是三阶中期了,而她的对手李自清刚突破通悟境界进入行御境界,剑意不稳,剑心初成。加上他轻敌,败得也算理所当然。”
“第一轮第一场胜者,木府木沁儿。”考官宣布道。
杨自知开心地像个孩子,说道。“我要去跟沁儿妹妹道喜。”
杨成一手拦住,说道。“让她静一静吧,那丫头受了这么大的打击。”
杨自知不太明白父亲说的话,呆呆地看着杨成。
杨成解释道。“才第一场,这丫头就把自己底牌亮出来了,她心气那么高,遭不住的。”
杨自知点了点头,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
.....
木沁儿离开校场回了家,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用来还剑的独门绝技竟然会在初选第一轮就被人逼出来。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了....
剑鞘中,那柄青色短剑嗡嗡作响,木沁儿心想可能是刚与人打斗完,身上杀气未消,才引起它的注意。
她上前拿起短剑,顿时觉得阴气透体,全身舒爽,心情愉悦,所有烦恼都抛之脑后了。
她缓缓拔出剑鞘中的青色短剑,青色的剑身中透出点点鲜红吗,红光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她看着那双眼睛。剑意,心性,都朝那双眼睛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