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夜的孩子,在黑暗里行走。
在出生之前,寄居在母胎的那段时间里,我们是没有见过所谓的光明的。我们在一个充满液体的昏暗世界里快速生长,从一个受精卵,蜕变成人形。那是我们天性绽放最完美的时代,一切行为的源动力都是生命的自然诉求。
我们不用睁开眼睛去窥探这个世界,因为周遭一片漆黑,睁开眼睛,或者是闭上,没有差别。我们靠灵魂去感知,那是生命所赋予我们的不可让予的权力。只可惜,那段时光虽然深刻的记录在我们的血液里,我们却无法清晰的回忆起自己的经历。那是生命的悲哀,亦是生命的可喜之处。
自打从母胎钻出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得不受环境的支配。
我们被曝露在阳光里,我们的一切行为都被周围的人所监视,包括小时候上厕所、长大了谈恋爱、年长时候的财产、暮年的死亡。
在一切阳光可以照耀的角落,我们不得不和他人共享我们的信息。所以我们渴望黑暗,因为只有在夜的深处,我们才只属于我们。我们将自己催眠,幻想自己回到了那个充满液体的环境里,继续靠着生命的源动力去生活。
于是我们的灵魂在光明与夜的交界处被分割。
在学历史的时候,书上总是有这样一幅配图。
左半边是一个点着蜡烛在书桌前读书的清朝人,右半边是一个在电灯下的沙发里端着咖啡读报的外国人,那还是在19世纪的末年。
历史几经更迭,煤油灯代替了蜡烛,电灯代替了煤油灯。
每逢夜晚,太阳在西山脚下淹没了身影,月亮踱步走上夜空的时候,华灯就会在这片大地上面点亮。光明占据了黑暗的位置,人的力量挤走了夜。
于是在所有的学生心中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愿景,停电。
这天正在上晚自习。
“红姐,你这头发最近没有整整?”
“你瞎啊,我刚拉了你看不出来吗?”
“我,我还是去拉屎吧。”杨晨撕了点纸正准备走去厕所。突然黑暗席卷了整个学校。杨晨看着对面楼里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一个又一个的教室陷入黑暗。终于轮到了他们班。
所有人先是对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感到了一丝的惊愕,在那几秒里教室里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安静,然后欢呼声如潮水般涌起。但是杨晨不为所动,因为他清晰的看见对面楼里的灯一盏又一盏的亮起了。教室一个接一个的又再度陷入安静,上一个教室能够清楚的听到下一个教室由喧闹突然安静下来的变化。整个校园里嘘声一片。
杨晨动动身子,脚刚刚踏出教室的门,突然楼道里的灯一下子全都熄灭了。杨晨回头一看整个校园都再度陷入黑暗,这一次灯光没有再次亮起,于是掌声和欢呼再次响起。各年级主任和各个班的班主任迅速走到楼道里面管理纪律。
那时候大家心里面最期盼的无疑就是早一点下课了。但是这个愿望的达成是要有多方面的条件的。比如,停电的时间要足够晚,如果只剩下二十分钟就放学的话,年级部大概率不会派人去采购蜡烛了,因为当蜡烛都买回来,再点燃,怕是也已经下课了。或者是虽然停电的时间很早,但是碰巧小卖店的蜡烛已经售尽,而年级部也没有存货。这种情况下,早一点散学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因为空空的坐在教室里面也做不了什么事情,而且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如让学生早点回去睡觉,第二天还可以有一个督促学习的理由。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虽然小卖店还有蜡烛,但是只能够供给少量的几个班的学生使用。那么没有买到蜡烛的班级是和第二种情况一下,由于黑暗不得不去提前下课,而买到蜡烛的班级,学生也会心生不满。毕竟别人都回去睡大觉,自己在这里学习心里也是挺不得劲的。当然,杨晨他们年级就干过这种事。前文说过,他们是所谓的预科班,尖子生。上天赋予他们的使命就是多读书。
这次的停电不满足以上三种情况中的任意一个,因为上次停电买的蜡烛还剩下许多,足够这次用了。
阿晨,不趁着机会,多去献献殷勤?
献殷勤?我还是别去献眼了。
东哥拿着蜡烛挨桌子的发。有的桌子多拿了一支,有的少拿一支,其实更多的人所期望的是一支也不拿,但是没有办法,班主任的照顾没有人不会“心满意足”的接受。
杨晨、红姐、阿森他们三个是同桌,一共领了两支蜡烛。
虽然蜡烛再次带给教室以光明,但是毕竟这点微弱的光芒和电灯还是难以相提并论。所以在这样的晚自习里面,讲课就不大可能了,只会是自习。
大多数的高中老师都佩戴有厚重的眼睛,在这昏暗的教室里面,老师的精力也难以顾及到每一个人。于是大家都各自有各自的小动作。但是总体上动作还是很轻巧的。毕竟稍微扭动身子的速度和幅度大了些,都有可能熄灭蜡烛。
于是杨晨在本子上写下了开篇的话。
在这个夜里,杨晨突然想起了初中的那一次地震。
北极星中学建在山坡上,杨晨刚来的时候,山的后面有一个采石场,隔三岔五的会放火药炸石头。火药爆炸的威力引动着整座山,偶尔可以看见教师的灯都在晃动。后来可能是因为环保部门的要求,采石场关闭了吧?否则为什么再也没有听到山石滚落的声音。
初三的时候,采石场还没有关闭。有一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正在讲台上洋洋洒洒的挥舞着自己的墨迹,突然课桌发生了一次猛烈的晃动,然后又归于平静。
杨晨旁边的同学大喊,老师,地震了。
有的人走到教室外面去看,老师不慌不忙的回答,炸山呢,别慌,继续上课。
因为习惯了偶尔晃动的生活,虽然这次抖动的幅度大了些,虽然心中还怀有一丝的不安,但是不得已还得继续上完这一节课。
下课,吃晚饭的时候。年级部突然宣布,今天晚上由于突发地震,所以晚自习过后,所有人不得回宿舍就寝,集体在教室过夜。
小卖店发生了一次购物狂潮。毕竟要在教室里坐上一夜,适当的采购一些战备粮也是理所应当的。
晚自习还是一如往常,只不过最后一节课延长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下了晚自习,上课的老师还是一如往常的离开,但是在他之后又走进来两个宿管老师坐镇。级部里面的每一个班级都同时放起了电影。
频幕上放的是《冰川时代》,一个松鼠一辈子为了一个松果疲于奔命。
杨晨开学的时候带了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准备今天晚上趁这时间一次性览尽。
电影放了没有多久,级部主任就开始进教室查人数。
屏幕被关闭了。
每个人都不许说话,可以趴在桌子上面睡会觉,也可以看书,写作业。这是主任出门前说的一句话。
写作业的人怕是不会有吧,毕竟过几分钟就是十二点了。
大家大都是趴在桌子上面,小声的聊聊天。胆子大的就从箱子底部掏出自己深藏了许久的扑克牌,一边躲着老师,一边进行紧张刺激地活动。
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杨晨的心思早已经跑到了宿舍的那张床上。虽然它并不柔软,但至少可以在上面伸个懒腰,打个盹。
夜半时分,尿意袭来。杨晨走着去厕所。
初中的时候在平房区上学,厕所就是农村的那种普遍的蹲坑式的,只不过坑位数是一般人家的数倍。
厕所的密闭性非常好,只有门口和几个窗子可以通风。
夏天的时候上厕所的人多,男孩子结小手的时候又不注意,人一多,经常弄得厕所满地都是位置的液体。在炎热的天气里一发酵,活脱脱的沼气池。
杨晨隔着老远就能闻见里面的味道,顺带着也听到了同学们说话的声音,人还不少。
走到门口,杨晨发现厕所的灯坏了。里面整个是漆黑一片,仅仅靠着窗户撒进的哪一点月光照亮。
杨晨一进门就扶着墙慢慢的踱步,遇到迎面走来的人还得互相小心着错开身子。脚下此时也顾不得干净还是不干净。他只是觉得,脚下多了些许的水。
正走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尖叫。
不晓得是哪一个幸运的人,不慎坐在了这个温暖的环境里。
尖锐的哨声打断了杨晨的回忆,该下课回宿舍了。
一路上都有老师用手电给打着光,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出现布满黑暗的角落。除非是你成心往里面钻。
回到宿舍之后,大家上个厕所也就躺下来睡觉了。因为在这里,停电就意味着停水,当然在其他的大多数地方也是如此。没有水,那么洗漱就无从谈起,上厕所也就不能冲坑。
如果你问我没有电吃饭怎么办?那我只能告诉你,食堂和学校的电路走的不是一趟线,或者是食堂有自己的发电机。反正食堂是从来没有停过电。毕竟吃饭都得刷卡,如果真的停电了,食堂就真的没有办法运作了。
在每个没有电的中午,你都能看到有许多女生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品赶往食堂。时间点经常是午休结束。
她们带着自己的刷牙缸,洗发膏,硬生生地把食堂变成了厕所。
其实文化课有没有电还无妨,最多就是放不了课件了,只能让老师抱着课本讲课。毕竟在高中之前,我们一直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但是美术课和音乐课就不一样了。
美术课的标配是《最强大脑》,音乐课的标配是《中国好声音》或者是《笑傲江湖》。如果没有了电,意味着只能默默的坐上四十五分钟。至于计算机课,一定就是自动取消了。
停电的原因有很多种,刮大风,下大雨,或者就是县里面检修线路。
虽然理由不尽相同,但是结果总是一样的。就像是来学校可以走公路,也可以走田间的小路,还可以绕到后面从山上下来,但总是要到这个一年刮风的地方关上二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