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周言辗转难眠。那一处残破的宫墙,宫墙深处那深深庭院以及白衣女子如白蛇般舞动的衣袖,都让他惊疑不定。
这周言虽在江湖上素有声名,但却绝非有胆魄而行事果决之人,杀伐决断亦非所长。之所以能名扬江湖,除了武功过得去外,多半还是借了青州苍梧壁的名头。
若是寻常打斗,周言倒也不惧。可偏偏那白衣女子与顽童来意不明,这番做作却恰是周言最不擅应对的。若是换了潘萤去,那白衣女子与赋诗顽童但凡武功稍差点,都得被她戏耍捉弄一番。
此时风吹云散,霁月初明,周言转头看向身旁熟睡的潘萤。但见她螓首蛾眉,肤如凝脂,被这透过窗纸的月光一照,更显得明媚不可方物。
她熟睡中轻轻地翻了个身子,下意识地帮身旁的婴儿掖了掖被子。嘴里却喃喃呓语:“那鸡腿给本姑娘留点……本姑娘可以吃十个……”
周言见状,浅浅一笑,心道:“我周言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有师妹这般人物为妻,此生足矣。”他本是彻夜难眠,此刻却心情大好,竟也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房上砖瓦淅沥沥地响动,周、潘二人立时惊觉,起身抱起孩儿,静待其变。
但觉这响动初时断断续续,似乎尚且有所顾忌一般,而后却如爆竹般响成一片,似已下定决心群起发难。
潘萤性急,反手抓住床头佩剑,便欲出去。周言连忙抓住,悄声道:“且慢,且看他们冲着谁来。若非冲着我二人,倒也没必要做这冤大头。”潘萤一想有理,遂守在门旁,侧耳细听。
过不多时,只觉响声渐渐平息,周、潘二人正欲松一口气,却听门外一人幽幽道:“听闻苍梧的高手在此,在下仰慕已久,特来领教。”
周、潘二人心下骇然,暗自思忖:“此人语调并不算高,但适才说话却字字句句如雷贯耳。内力精深,想来还在我二人之上!”
眼见已无退路,周言看了看潘萤怀中的孩子,悄声道:“一会若是交起手来,你护孩子先走,拂晓开城后,去城外赤风林暗道,我随后脱身寻你。”潘萤急道“不可……”话未完,周言却已推门出去。潘萤无奈,只得跟了出去。
只见巷子中央,一个算命先生打扮的精瘦男子席地而坐。面前放着个罗盘,手里把玩着两根桃木制的竹签,并不时将两根竹签轻轻相碰,发出声响,竟似丝毫没将周、潘夫妇二人放在眼里。
周言抬头看去,不由得心下暗惊。只见对面及身后的屋顶上皆立着十余人。月光下只见房顶众人皆戴面具,面具上绘着奇异的笑脸,黑帽白袍,长刀胜雪,在两边一字排开,似已成合围之势。
那算命先生慢条斯理地站起,笑道:“方才我来时,给二位算了一卦,却是雷泽归妹卦,二位此番是受尽爬揭难遂意,劳而无功事不成啊,看来二位所谋之事,今夜之后便要落空了!”
周言心下恼怒,但仍抱拳行礼问道:“阁下高姓大名?不知我夫妇二人如何得罪了阁下,这般深夜惊扰,恐非君子所为吧?”
那算命先生笑道:“君子之称不敢当,高姓大名谈不上,这姓名不说也罢。周少侠言重了,你我之间并无旧怨,得罪二字更无从谈起。但我家主人想要贤伉俪的命,我们也无非是主人手里的刀罢了。”
潘萤自忖在洛阳并无仇家,此番行踪隐秘也无几人知晓。闻言便问道:“究竟何人想要我二人性命?所为何事?”
那算命先生却并不答话,望着天上明月,竟怆然涕下,道:“二位啊二位,冤有头债有主,他日九泉之下若不瞑目,须当知道杀你二人非我本意啊。”
周、潘二人见他如此神情,如此说话,尽皆骇然,若不是他早先那番言论,光凭他此刻的神情,旁人不知的,没准真以为他动了恻隐之心。
那算命先生时而临风洒泪,时而对月长嘘,足足过了近一盏茶的光景,引得周、潘二人面面相觑。正没计较间,忽然眼前金光闪动,十数枚暗器径直朝二人门面射来。
潘萤怀抱婴儿,见状慌忙向后纵跃。周言仗剑跃起,使一招“遮云蔽日”,将暗器尽数挑落身前。
那算命先生见潘萤怀抱婴儿,慌忙间倒退跃出亦如冯虚御风,不由得暗暗吃惊:“久闻苍梧门下女子皆擅轻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娘们轻功在我之上,待会儿可得看紧了。”
算命先生见偷袭不成,双掌翻飞,揉身便上。周言见状,更不多言,以苍梧的怪石剑法迎敌。
两人战在一处,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人招式陡变。只见周言剑走轻灵,走的皆是取巧的路子。那算命先生掌风逐渐凌厉,掌缘削过隐隐有鹤鸣之声。
潘萤见状,心中一凛,暗自思忖:“这掌法百变千幻而带鹤鸣之声,莫不是扬州丹水坪的鹤鸣空掌……”随即又想:“不对不对,这鹤鸣声有点似是而非,倒更像是寒鸦夜啼,此人武功在季臣之上,季臣不敢直缨其锋故避而取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房顶还有强敌环伺。我此刻怀抱孩儿,亦难性命相搏,为今之计,唯有遁走方为上策!”
潘萤思虑已毕,大声对周言道:“季臣,撤!”言未毕,一招“浮云出岫”,将手中一把银针尽数洒出。月光下但见银针在空中绵绵密密地闪着光,似一团雾气般散开。房上数人应声而倒,落下地来。
周言平日里与妻子甚是默契,听闻妻子言语,早有防备,待银针洒出,周言低头轻巧闪过。那算命先生与周言正打得酣畅,忽见银光扑面,暗暗心惊,忙拂袖护住头脸,将射向自己的银针拢在袖中。待得他缓过神来,周、潘夫妇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算命先生心里暗暗叫苦:“遭了,刚刚见识过这娘们儿的轻功,还刻意存了防范他二人逃跑之心,如今这一把银针却来得突然,到头来还是让他二人走脱了……”但微一转念,随即释然:“罢了罢了,或许此功劳本该让与他人,若是天意如此,倒也不必强求。”思虑至此,当即抛下手下众人,纵声大笑,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