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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意外

陈逸新感冒了。早交班的时候他给余主任伴奏,余主任慢条斯理地做总结,他在旁边用“啾啾”的喷嚏声一个劲地回应。

交完班胡小晖过来笑着拍了拍他:“兄弟,昨天一晚上这是带着女朋友爬山去了啊?瞧被山风吹的。我昨天又替你收了两个新病人,忙到8点多钟,你小子得请我吃饭啊!”但他马上发现陈逸新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就问他,“怎么啦?闹别扭啦?”

霍家鸣在一旁“哼”了一声,“就他那样,一天到晚在医院跟拼命三郎似的,我说你连临时工都算不上,那么卖力是要往家里搬金山还是银山啊?得,你干脆替全科的同事把夜班都值了算了,既然要做一心为病患的上帝,求求你也做做我的上帝呗。要说小雅啊,当初跟了你就是年幼无知,还居然坚持到现在,我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他把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暂时拔了出来,把头抬了45度角很猥琐地仰望了一下办公室顶上的日光灯,“我就喜欢小雅那样的,又漂亮,对感情又专一……”然后他瞥了一眼陈逸新:“《肖申克的救赎》里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的每一片羽毛都沾满了让人流哈喇子的光辉。看小雅那羽毛,被你糟蹋了这么老些年,我这个心哟……兄弟我还真得劝你一句,要是小雅哪天展翅高飞了,你也别胸闷,因为上帝是个单身!”说着一手把手机擎在了脑后,手机的背景光充当上帝的光环,一手比了个南无阿弥陀佛的手势。

陈逸新没心情跟他贫嘴,但他不得不承认,霍家鸣的嘴虽然损,却讲出了他心里一直担心但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他和小雅的感情出现了危机,而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子,直到昨天才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昨晚从小雅的办公室出来,像只被人拔掉了触角的天牛,魂不守舍地在长长的江边上走了几个来回,然后一个人坐在石阶上,一坐就是一个晚上。冬天的江风如刀,割得他脸上生疼;江涛轻拍着岸边,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低吟;这座城市夜幕里平时璀璨如银河的灯火好像示威似的缠绕在他周围,要把他囫囵吞噬掉。他在江边被风吹得清鼻涕横流,眼看最后一班公交也要走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小雅的短信:已到家,今天很累,先睡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退潮时在海边游泳的白痴,小雅站在岸上看着她,她的笑容就是他搏击海浪的力量源泉,他顾自游得忘乎所以,扎了个猛子,再一回头才赫然发现海岸已经被他抛出去太远,而站在岸边小雅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坐车回来,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色,脑子里一团乱,他想像记病史写鉴别诊断那样把问题想清楚,但他又不敢细想下去。

这个世界就跟设计好了似的,越怕什么还偏要把你拉进那个让人纠结的主题,就像《楚门的世界》里那个倒霉鬼,走到哪儿都摆脱不掉世界的控制。今天他给林老太量血压的时候,这老太太就一直跟他絮叨:“小陈医生,我看你真的很不错,每天那么早来就替我们量血压听心脏,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医生。有女朋友了没有啊?没有的话老太婆给你介绍一个?”陈逸新平时对病人特别耐心,今天他心里正乱的像一团麻,而她偏提这壶,就也没搭茬,勉强挤了点笑容,逃也似地走了。

他其实想多陪林老太太说说话,自从她住院就一直孤身一人。余主任后来也做了她的工作,让她跟子女说轮班来陪床,按说也是子女成群了,再忙老娘的身体还是重要些吧?实在不行就自己请个护工,那点退休金攒着干嘛,苦了一辈子,这么大岁数了也总得为自己花点儿吧。老太太一直礼貌地冲着余主任笑,可还是维护她那几个不肖的子女,说她现在身子骨还硬朗,不用孩子们操心,还说她的钱攒着是要给孙子结婚买房子用的,不能轻易动用。但就只有一件事她放不下,就是老伴。她每天早上在医生查房的时候都要问还有几天能出院,她说老伴的手脚不灵光,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跟着子女过吧又太给孩子们添乱,所以她想早点回去照顾他。

陈逸新很感慨,风风雨雨一辈子,儿孙满堂又如何,真正相互搀扶着走完一生的只有自己的另一半。几乎所有的爱情誓言都喜欢用时间的跨度表达当事者对爱的决心和坚贞:海枯石烂,沧海桑田;还有人给爱加一个一万年的期限。似乎时间说的越久越浪漫。然而不用一万年那么久,也不用沧海桑田,只要白头到老的挂念。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对于老伴的牵挂就是对于爱情最好的诠释,将两个人的心连在一起让他们走完一生的并不是浪漫的海誓山盟,而是那份简简单单的爱。陈逸新想当然地觉得爱情就应该是这么回事,就像丛林中漫无目的飞着的蝴蝶,毫无征兆地落入一滴树脂的世界,于是结合成琥珀,永远也不分离。而他的爱情面临的危机,让他又开始痛恨自己,他让小雅向他伸出的手在空中悬了太久,或许她的手已经感觉冰冷了吧。

愧疚感占据了他的心,他决定再去找一次小雅,他要告诉她,以后雨天公司门外五颜六色的伞里面,最醒目最漂亮的那把,会是他为她打的。

然而除了愧疚,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郁郁地堵在胸口,他想大喘两口长气把那讨厌的感觉呼出去,但始终不得要领,那感觉像团浊而重的烟,飘忽不定但又一直萦绕在心头。

好在他很忙,没时间总想这些个人感情的事。在医院里他连打哈欠的时间都没有。这个工业化味道甚浓的比喻他并不十分欣赏,螺丝钉没有什么创造力,工种太被动,死死钉在一个位置上只能单调孤独地等待生命的完结;而且太廉价,也许一个轴承一个探针都对整台机器设备起着关键的作用,而螺丝钉锈了或者坏了,一毛钱就能买一大把来换。螺丝钉只能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表现一下谦虚的优良品格,那个时代谦虚就是时髦,而其实大约应该是一个比较时髦的人,他那么多的生活靓照放在如今如果搁到网上估计微博粉丝得以万计。现今这个时代炫车炫钱炫爹才是时髦,而老爸不是李刚的年轻人们也不应该再以螺丝钉作为人生的目标。但陈逸新感觉自己是一颗螺丝钉,只是没有幸运地生在一个年代而已,要说与众不同,他充其量也就是颗涂了白漆的螺丝钉。他每天工作的一大半时间都花在了写病史上面。他以前想象中的医生活得可没这么繁忙和枯燥,他小的时候看他那个老中医爷爷给别人看病那是相当的潇洒,捋着山羊胡号一号脉,大笔一挥写一张龙飞凤舞的药方就完事;后来看了美剧《实习医生格蕾》,觉得美国的医生感情生活太丰富了,除了看病救人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处理感情纠葛。然而现实生活不是小说也不是电视剧,远不如金庸笔下的江湖那么精彩和唯美,如果古代真存在江湖,那些风雅的大侠义士们也未必就每天都那么慨然正气道貌岸然,说不定他们在家的时候也会边吃饭边把一只脚搁在凳子上抠脚趾头缝。他有的时候瞎琢磨,要是拍一部中国版的《实习医生》,那倒比较符合中国电视剧的风格,只需要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叙述剧情,剩下三分之二全部都是广告时间,旁边打一小行说明文字:本集接下来的剧情是实习生们在记录病史,此处略去30分钟,请欣赏精彩纷呈的广告。陈逸新热爱医生这个工作,但他讨厌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记录病史当中去,要是利用这个时间多看几页书或者多问尹老师几个问题多好,尤其是今天,他和小雅之间出了问题他都没工夫多想,他一边写病史一边时不时叹口气,那感觉不像是写病史,倒像是李清照在写《声声慢》。

中午吃完饭,小医生们全都趴在桌上奋笔疾书记病史,陆医生跟几个病人家属打了好几场太极拳,口干舌燥的也懒得逗这帮小医生寻开心,整个办公室一时出奇的安静。门口突然探出个脑袋,神神秘秘地朝陆医生挤了挤眼睛,陆医生就心领神会地出去了。是药代周虹雨。她们在走廊窸窸窣窣地密谈了半天,就听到陆医生开心的声音:“哈哈,上个月的战绩不错,放心,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们组由我把关,抗心衰的那几个药你们公司是大头!”陆从蓉心满意足的脚步声随即消失在走廊尽头。

虹雨一手半推开门,一边目送着她的财神爷远去的背影,直至陆从蓉的背景从她的目光中消失,这才满面春风地进来,一看办公室里都是些小医生,就没有了在陆从蓉面前的小心翼翼,大大咧咧地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小医生们谁都没抬眼看她,虽然虹雨长得还算清秀,眼睛不大,但却顾盼有神,透着一股江湖气十足的精明,留着头精巧的短发,那发型恰到好处地将她的鹅蛋脸修饰出几分可爱,一件修身的橙色羽绒服虽厚却也没掩盖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按说这样一个漂亮又鬼灵精的女生,应该会挺讨男生们的欢心,但他们是卖着苦力囊中羞涩前途遥遥的小医生,而她是药代,只会在主任面前恭维在主治面前献媚的药代,药代的态度便是医生级别高低的风向标,她在这群整天累得像狗生活也比狗好不了多少的小医生面前颇有种优越感。角色决定立场,小医生们也烦药代,同样穿着白大褂,药代从来也不会正眼看他们,药代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似乎只是在提醒他们,他们是这医院里最卑微和没价值的民工而已。这小妮子跟上级医生联系完业务后,就喜欢在小医生堆里坐会儿,看会儿他们“吭哧吭哧”写病历的费力样儿,这成了她为当年英明地选择做了药代而没有穿着白袍没日没夜写病历的一种自我庆幸。

“都忙着呢啊!”虹雨堆着一朵花一样的笑,想跟他们侃两句大山,然而没人应她,她不甘心当空气,从包里攥出一大把中性笔,笔上印着她代理的药品名,一边给大家散发一边慷慨地说:“来来,阳光普照啊,人人有份。”俨然成了发放救灾物品的慈善家。她给小医生发笔的时候最喜欢说“阳光普照”,那意思就是上级医生们吃肉,她够仗义,也让小医生们喝点儿汤。然而这中性笔除了写病历一星期用掉三支之外对小医生们也没啥别的用处,所以他们并不领情,除了陈逸新客气地说了“谢谢”,其他人还是照样把头埋在病历里把她当空气。

虹雨看陈逸新搭了个腔,就过去坐在他身边,陈逸新见她过来,对自己那句不经意间客气的答谢有了几分悔意,但又不好跟女生没礼貌兀自走开,就把身子侧了侧,继续写病历。

虹雨说:“小兄弟,病史要写很多吧?”

陈逸新:“嗯。”

虹雨:“累吧?”

陈逸新:“还好。”

虹雨:“姐也是学医的,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学姐呢!所以我知道,当小医生很累的。学医本来就比别的专业苦,又比别人吃亏一年,不考研不行,考完研还得考博,你看看这种三甲医院,就是博士也很难进来的。就算花了那么多年把硕士博士读完进来了,还得从小医生干,每个月那点工资在上海连房租都交不起。累么累得要死,记病史要记几年哟!你看看你们余主任都那么年轻,上面的不退下面的想评职称啊,等着啵!”

虹雨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同情这帮苦逼的小医生呢还是在显示自己跳出圈外的远见,但显然她说到了这些人的痛处,胡小晖极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陈逸新因为小雅的缘故心情本来就很糟,又被虹雨这么一说,心里更加烦躁得很,眉头皱得紧紧的,从嘴里呼口长气,一言不发,有意识地将她的声音隔离出自己的意识之外,但没用,虹雨不愧是个好药代,她八成练过,那声音抑扬顿挫,富有穿透力,把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间就拉了过去。

“所以我毕了业就去跑药品销售,现在想想,当年得亏干了这行,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下班自己说了算,赚得也还不错,又没什么风险,一个月的业绩做完想放假就给自己放个假,哪像你们哟,全年365天连春节都没假,小兄弟我看你是外地的吧,过年只怕是都没办法回去看爹娘吧?眼前这世道当医生可不合算,病人要是伺候不好,挨拳头都是轻的,前几天新闻看了没有?外地有个医生又被捅死了,至于的么?虽然干药代评不了什么教授啊主任的,但省心啊!”虹雨对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并没有觉得无趣,面对着一群表情难看的沉默听众反而越说越兴奋,“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一表人才,不然姐挖个墙角,也跟着姐干销售得了,姐不消俩月就把你培养成才,怎么样?”

陈逸新实在忍不住了,没好气地呛了一句:“都去卖药了,谁看病?”

虹雨毫不介意他生硬的口气,这点倒是显出了这女人长年跑销售练就的心理素质:“呵呵,小兄弟,你还年轻,不知道这水有多深,你以为就我们卖药啊?我们又不是在大街上摆摊卖袜子,要说卖药,你们医生其实跟我们的性质一样,都属于代理商,医生要真就明面上那点工资,在上海还想养家糊口?”

陈逸新无语,他当然知道刚刚走廊里虹雨和陆医生之间的猫腻,他想反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话,他就像个遇到兵的穷酸秀才。张爱玲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陈逸新认为,如果医生这个职业是一条肃穆洁净的白大褂,那上面也爬着几只虱子,这虱子就是药代。他觉得一切见不得人的行径不管再怎么粉饰,背后必定都是一张张贪婪的丑陋的脸。他讨厌药代,他觉得药代是这个时代医生的名声江河日下的罪魁祸首。他们充当着良心和金钱的中间人,他们一边拿着药品回扣单笑眯眯地向医生们吆喝:“嗟,来食!”一些医生就把自己的良心毫不犹豫地掏出来呈给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充当着卖药的小贩,只是在这个生意场上顾客没有还价的权力,甚至连不买的权力都没有。于是就出现了滑稽的一幕,一个承载着生命的职业却被寄以生命之重的托付者唾弃,两者俨然成了阶级敌人,而生命则成了买卖的依附品。病人们痛恨把药强卖给他们的医生,说他们是嗜血的白狼,然而他们又毫无办法,当被疾病扼住了喉咙,只能把自己当成是肥羊,乖乖送到狼的嘴边。陈逸新惧怕病人和家属们那种充满猜忌的怀疑的眼神,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他会产生一种错觉,他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是一张白生生的羊皮。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就是眼前这个长相甜美声音清脆的女人和她的同伙!

虹雨自我陶醉地做着人生点评,陈逸新的身体几乎已经侧到用背对着她。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小雅,赶忙掏出手机,一看,是室友唐邦,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唐邦“呼哧呼哧”地在电话里喘着粗气,说他正在医学院领做课题的标本,要搬到医院,一个人不好扛让陈逸新去帮把手。陈逸新都快被旁边这女人的滔滔唾液淹得喘不过气来,再加上今天本来心里就有股郁结之气无法排解,正好出出汗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也没多想是什么标本那么难搬非要两个人才行就随口应承下来,两人约好一个半钟点后在医学院见。

挂了电话他跟虹雨说:“大姐我求你了,我们不是你的目标人群,陆医生和余主任的办公室出门直走左拐就是。”然后躲瘟疫似的躲到医生值班室里把剩下的病史写完,就匆匆忙忙往医学院赶。出门的时候他瞄见尹医生还没下班,仍旧兢兢业业地对着病人们嘘寒问暖,立刻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尹医生之于他,就如同茫茫夜色中沧海里的灯塔。

正好临近下班高峰,平时宽阔的马路此时却像心梗病人的冠状动脉,车流艰难地一点一点往前挪,那公交车像头快断了气的老黄牛,走一步歇五步。唐邦是个急性子,催命电话一个接着一个,陈逸新在公交车里也毫无办法,被那电话搅的心烦,想关机又怕小雅会打来,想给小雅发个短信,打了几个字觉得不妥又删了重打,重复了几次干脆放弃,手指按在挂机键上,看到唐邦来电就挂,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他的心比这拥挤的交通可乱多了。

他晚到了将近半个小时,远远看到一个胖子在医学院的门口着急地来回踱着步,陈逸新隔了老远就朝胖子喊了一句:“糖包你催命呢?拿标本又不是拿炸弹,至于一分钟两个电话么?”唐邦人长得胖又因了他那个名字,于是获赠绰号“糖包”。虽然是冬天,糖包的额头上还是急出了一层细细的汗,这时他看到陈逸新走过来,偏着头恶吐了一口长气,气冲冲地迎了过来:“我说你小子,约会等女生也不用等这么久的吧!我这泡尿都快憋炸了!”他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黑柱子,“你看着,我去方便一下。”一边说一边转头朝楼里的厕所冲去。

地上那黑柱子应该就是糖包的标本了,陈逸新仔细端详了起来:地上的柱状物体积不小,一个人还真是抬不动,被黑色的塑料胶带包裹的严严实实,中间大两头小勉强呈个梭形,用脚试探地踢一下硬邦邦的。陈逸新这才反应过来,本以为糖包说的标本是些瓶瓶罐罐,了不起也无非是兔子或者大白鼠,哪里想到会是一具整尸!

糖包出来看见陈逸新一脸惊诧的表情挺不以为然:“新子你丫不会是怕了吧,不就一具尸体么,你在心内科摸尸体摸的还少么?我在你楼下的心胸外科,课题又是做手术模型,这具尸体我申请了很久才等到的。”

陈逸新说:“别的先不管,我好奇的就是你丫想怎么搬回去?打的?后备箱我看放不下。”

糖包已经俯身搬起了”标本”的一头:“打的干嘛,老板又不给报销,你钱多啊?坐公交多方便。”

陈逸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额,哥们你当真?俩人抬具尸体坐公交?万一被哪个发现非吓出人命不可。”

糖包一脸的不屑:“你没看见么,裹了好几层呢,多严实,不会有事,赶紧的。”

陈逸新也就不再多说,想来多加小心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和糖包一起抬着裹着黑胶带的尸体往公交站挪。

挤公交的人很多,这个时候糖包的块头就起了大作用,只见他抬着“货物”,硕大的屁股左右一晃一顶,就从推搡的人墙里辟出一个缺口,两人顺势连人带尸就塞了进去,车上好比路边摊煮麻辣烫的大锅,拥挤不堪,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他俩连声说了好几声“借光”才把黑乎乎“货物”放倒在地板上,因为中间还要倒一趟车,所以二人也不敢往里走,就把“货物”放在了靠门口的位置,估计裹在黑胶带里面的仁兄生前也是个好色之徒,差点把个漂亮姑娘拌个跟头,那姑娘一个趔趄扑到了糖包怀里,好不容易才站稳,赶紧通红着脸挣脱了糖包宽大的胸膛,还憎恶地用高跟鞋踢了两脚地上的黑柱子。

糖包向陈逸新挤了挤眼睛,一脸坏笑。陈逸新也哭笑不得,不置可否,看看脚边的“货物”,正随着车的移动晃得不亦乐乎,他想,人其实活得不那么明白比较好,比如这满车的乘客,要是知道他们正和一具尸体同乘一部车,非得地震不可;然而同样一具尸体裹在黑胶带里,他们看不到,所以也就毫无感觉地在车上度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冬日的下午。

中间倒车他俩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货物”抬下来,糖包劳顿了一下午口渴的不行,等车的当儿就拉陈逸新去公交站附近的便利店买水,陈逸新要守着“货物”,糖包觉得没必要:“那么大的东西,黑乎乎的一看就不高端,偷儿不会感兴趣的,就是感兴趣,扛着也跑不远,咱两分钟就回来了,咱那路车还得一会儿呢。”

陈逸新拗不过这胖子,就随着他进了便利店,拿了两瓶水刚要结账,就听外面跟比赛似的连着发出了几声尖叫,然后就是一片骚动,陈逸新的头皮一阵发麻,叫声不好两人赶忙冲将出来,只见那具尸体不知被哪个好事的王八羔子揭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好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像个没包好的粽子漏出了里面白白的糯米。场面好不热闹,那具尸体此刻成了宇宙的中心,以它为圆心,半径3米开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群里的脸,有褶的没褶的,漂亮的丑陋的,坑洼的光滑的,此时的表情都差不多,惊恐里夹杂着兴奋,有的女生捂着脸只顾尖叫,有的人掏出手机拍照,噼啪的快门声不绝于耳,那裹在黑胶带里的仁兄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死后多年反而做了回名人,有几个胆大的也不敢近前,只是扯着嗓子喊:“杀人咯,杀人咯!”

陈逸新和糖包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人群里钻了进去,糖包手忙脚乱地裹尸体,陈逸新则摊开双手对着人群大声说:“误会,这是场误会!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这个是做实验用的标本!”

见有两人钻了进去,围观的人墙电击般地后退了一米,但丝毫没有散的意思,有人在人群里尖着嗓子喊:“你们别想跑,已经报了警了!”他俩正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好的时候,听到了警车呼啸驶来的声音。

两个表情严肃的警察先是疏散了人群,有几个好事的仍旧依依不舍地站在远处踮着脚朝这边瞅。这俩警察估计也从来没见过这种脑残的嫌疑犯,光天化日之下抬着尸体等公交车,一脸戒备地过来问情况,别看糖包人长的五大三粗,碰到这阵仗已经慌得舌头都打了结,只是一遍遍重复着:“警察同志,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不是罪犯,我们没有杀人,是误会误会!”俩警察看他那紧张样更确定了这是一起恶性杀人案件,其中一个岁数大一点的说:“是不是误会我们会查清楚的,先跟我们去局里再说!”

陈逸新掏出学生证和身份证给他们看,俩警察倒是十分敬业,不吃这一套,年轻的警察还掏出步话机要叫支援,陈逸新突然灵机一动,忙让糖包拿出方才在医学院领标本的凭证,两位警察细细研究了半天,还让警局的同事联系了一下医院,确定了这两个冒失鬼的身份,这才信了两人的话。忙乎了半天,原来就是一场闹剧,年长的警察撇了撇嘴,有点悻悻然,出来跑外勤加了半天班,以为碰到了大案子还正好能嫌犯抓了个正着,结果却只是站在河岸上捞月亮——白费劲。于是把壮志未酬的愤懑全泼在了眼前这俩愣头小子身上,站在街边把两人痛批狠训了一番,什么严重影响公共秩序,造成社会恐慌云云。

两人也不敢言语,十分顺从地低着头,像两个上课说了小话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陈逸新暗骂晦气,边低着头听训斥,边瞟着旁边的人群,那些看热闹的人们等了半天也没见警察掏出明晃晃的铐子威武地将两人伏法,最后竟演变成了老师骂学生般的思想教育,就好比预告了一年的跨年大戏,把观众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哪知卯足了劲头一看,原来是出无聊透顶的家庭肥皂剧,也觉没劲,便三三两两做了鸟兽散。

陈逸新这时突然看到自十字路口开来一辆银色的别克“林荫大道”,那车牌分明是霍院长的,他头一个念头是霍院长过来要帮忙为他俩解释开脱,马上又觉得不对,这点误会算个什么事,至于霍院长为两个实习生专程跑一趟么,再说这也太快了吧。

正在纳闷,那辆银色的“林荫大道”已经径自从他们身边开过,里面的人显然是没注意到路边的状况,然而陈逸新的眼睛却瞪成了两个核桃,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开车的不是霍院长,而是霍家的公子哥儿霍家鸣。而坐在他旁边的,居然是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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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她固守着最后的坚持,以为终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等来他跪在别的女人面前许下一生一世的承诺。他说:“这场婚姻无非就是交易,你占着乔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却不履行该履行的义务,那就把位置让出来。”无望的婚姻,绝望的爱情,她丢下一张离婚协议,从这段婚姻中解脱出来。离婚后,他是前小姑子的男朋友,却对她穷追不舍。那一夜,他将她锁在怀里,强势霸道的撂下宣言:“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也会是你的最后一个男人,你别想逃离我。”情场暗战,谁在摆局?谁在执棋?当她身心沦陷时,才发现他爱她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