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皇后望着秦宁婉拿走手环,唇边隐隐勾起的角度逐渐淡下。她凤眸微眯,而后对着宁贵妃笑道:“贵妃本有侄女已是让人羡慕,而今又有外甥女,本宫都有些吃味了。也罢,可惜本宫没有那福气。”
皇后娘娘的父亲可就这么一条独女,是以辜皇后母族并无小辈。
宁贵妃只是淡笑,宁仙儿嘻嘻笑道:“臣女与表姐会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娘娘若是不嫌,咱姐妹二人倒可以去陪娘娘说话。”
辜皇后叹道:“仙儿有心了。”
周围的妃嫔个个附和笑着,同时也在心中暗暗摇头。只可惜她们不是皇后,没人家那么大牌。毕竟这小妮子身后的宁贵妃品阶比她们都高,也无需赶着巴结她们。
众妃嫔正说笑着,诸位皇子都是来了。
大皇子顺王周云弦也有二十三了,就是年纪最小的九皇子周云聆也有十四岁。只是这九位皇子的样貌看得秦宁婉默默捂脸。
诶,总听父皇说隔壁陇国老周家个个长相妖孽,先前她还不信,而今她信了。
看看这整整齐齐的九个人,个个明眸皓齿,各有各的帅,冷的暖的。
秦宁婉心道平光帝这儿子生的,是每种性格都来了一个吧?
给几宫主位请了安,九位皇子坐于亭外。好在御花园绿树成荫,倒也不至于热得太厉害。按照平光帝所说,男儿哪得那么娇气。
辜皇后望向顺王周云弦,道:“本宫听闻顺王妃前不久生了个小郡主?”
周云弦回道:“是啊,不过王妃恰逢坐月子,心中遗憾未能来恭贺母后病愈。”
一旁的赵妃轻轻一笑。
周云弦正是自她腹中而出,也是九个皇子中最早娶了正妻也封了王的。顺王妃肚子争气,头胎便是个女娃娃。平光帝没有女儿,却来了个孙女,心下欢喜得不得了,马上给孙女赐下封号,封为荣安郡主。
赵妃作为荣安郡主的亲祖母也是沾了孙女的光,吃穿用度都提升了个档次。
辜皇后微笑着点点头:“如此好啊,待出了月子,便时常带着顺王妃入宫来,也好让你父皇高兴高兴。”随后又问了几句荣安郡主是否吃得好睡得好,赐了几件小玩意。
其余八位皇子都是羡慕地看着大哥,心道有个女娃傍身的感觉真好。
这时白眉姑姑俯下身子,附在宁贵妃耳边说了些什么。
宁贵妃立即转头对秦宁婉轻声道:“婉儿,你该去服药了。”
闻言,秦宁婉的脸垮了下来。
啧,还不是某位宁大小姐多嘴说了句,姐姐面色怎么有些白。吓得咱家贵妃娘娘立马唤来太医。
无奈,只好跟着宫女去到偏殿。
到了偏殿,宫女递给她一碗药便退下了。只是一把药碗碰到嘴边,秦宁婉双眸微眯。她一转身,对着殿门边倚着的男子行了一礼,至少表面上恭敬唤道:“五皇子殿下。”
啧,平光帝如今尚未立下皇太子,他这九个儿子大多可盯着那个位置,私下也有拉党结营。除了占了长子身份声望最高的顺王周云弦,先前便是这位年妃第二胎所生的五皇子呼声最高。不过后来,这位逐渐沉沦下去,整日游手好闲,被自己的一对亲兄弟占了风头,便无人过问了。但这些事情最是不好说,如果最后真是这位继承大统呢?是以,少一事是一事,秦宁婉可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五皇子周云愠一脸邪佞的笑意,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周云愠就站在那里,秦宁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在殿内喝药,被人瞧着也着实不好。
女子捏着药碗的手一紧。
“五殿下有事?”
“也没什么事。”男子轻笑一声。
五皇子殿下问了一句:“你觉得我如何?”
一瞬间的惊愕很快被压下,秦宁婉淡声道:“民女不敢妄议五殿下。”
周云愠道:“无碍,你说了也只有我听。”
“说说,你觉得我如何?”
秦宁婉微微蹙眉。
她和这位五皇子今儿也不过第一次见面啊……
无奈之下,她道:“五殿下自是天人之姿,公子世无双。”
周云愠又问道:“那你觉得,宁仙儿如何?”
“民女愚昧,难以通晓五殿下话外之音。”秦宁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扭在一起。
“不懂?”周云愠一挑剑眉,露出一抹邪气的笑。
“那你听好了,我想睡你家表妹。”
顷刻间,女子面上出现裂痕。
艹,这人有毛病吧?!想着,秦宁婉古怪地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心道这五皇子莫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疯了,简直疯了。且不说什么,就你想要她表妹干嘛和她说?
五皇子殿下,乃为一朵真奇葩。
周云愠邪魅地勾了勾唇,直起身来就向外走去,回头道:“不过呢,现在还不是时候。秦小姐,可看好你家表妹,我怕我会忍不住半夜上门。”
秦宁婉一听。得,这还提醒上了。
不过特别有道理。不行,这周云愠脾性如此古怪,她得看好自家仙儿!
回到御花园中,路过九位皇子的时候,秦宁婉忍不住向五皇子投去古怪的目光。此时的周云愠已没有先前那般邪气,却是多了几分纨绔子弟的模样,竟是手里抓着一只蛐蛐在玩,口中还哼着曲子。
秦宁婉后背猛然升腾起寒意。
周云愠哼得断断续续,让人辨别不出他到底在哼什么,秦宁婉却是听出来了。
天下!
她突然笑了。
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因为秦宁婉的笑容迅速淡下,仿佛就从未出现过一般,让人来不及去猜想。
“七姨,药好苦……”秦宁婉该卖乖的时候还是得卖乖的,简直不是在大梁那个淡漠不近人情的睿王,也不是江湖上杀伐果断的红衣摇影。她就紧挨着宁贵妃,皱着眉抱怨了一句。
宁贵妃是个心疼外甥女的,说:“得了,药岂是好吃的。那咱就回庆华宫,本宫叫人给你弄点蜜饯。”
贵妃娘娘晚到早退似乎也是常事了,是以一干人并不觉得不妥。
呵,废话,人家贵妃娘娘虽然不得宠,但也哄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欢心,直接连给太后请安都免了。有时高兴去了,也照样在太后眼皮子底下早早告退。辜皇后也不说,说了也是白费。这后宫两尊巨佛——太后和皇后都不管,难道她们这些还没贵妃品阶高的管?
回庆华宫路上,宁仙儿兴致来了,说是要看看风景。
宁贵妃笑骂一声:“都入宫那么多次了还没看够?”却也是让人撤去轿子,三个主子身后就跟着四个宫女和两个太监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之间。
说实在的这样也舒适,走着,却是见平光帝身边的刘公公带着一个头发都花白的太医匆匆路过。
刘公公和那个太医见了是贵妃,忙忙停住手脚行了一礼。
宁贵妃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摇摇手就说:“刘公公和余太医忙事去罢。”
刘公公和余太医这才忙身继续赶路。
“怎么了?”宁仙儿担忧问道。
“这几年,陛下的身子都不大好。”宁贵妃叹了一口气,又望了几眼周围,低声道:“你们再回到家里时定要记住,让哥哥好好的……”她咳了一声,知道不宜再说下去,便叹道:“罢了,走吧。”只是,她袖下的手却是微微泛白。
其实帝王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但是每天太医院都得往帝王那边跑几回,太后对此也是连连叹气。或许日后陇国江山易主,她这空有其名的宁贵妃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趁着如今还有些日子,她定要为宁家再做些什么。她可以不要帝王宠爱,可以不要皇嗣保身,可以在这宫闱之中青灯古佛度流年,但是那给予自己生命的宁家却是要好好的。必须得好好的……
这般想着,宁贵妃一手牵着宁仙儿,一手牵着秦宁婉,轻声道:“本宫想起来了,庆华宫库里还有些上好的绸缎丝罗,巧了,也该为你们的嫁妆准备着了。这次带多些回去吧,也给媛儿和惠儿带些。还有随然和安然,那两个男孩子本宫都未看到过,也不能太过偏心女娃娃,这次你们回去也给两个弟弟带些古玩书画之类的……听说安然还是个习武的,恰巧本宫与燕统领有过几面之缘,倒是可以为安然讨几把小武器……”
贵妃娘娘这般絮絮叨叨地说着,便让白眉姑姑记着,待会一回到庆华宫便把这些东西包起来,好让姑娘们回去带着。心道反正这些东西日后留在宫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都送出宫去,让邺都人们都看看,这就是咱家给女儿的嫁妆、给儿媳妇下的聘礼,一台台的全是宫中御制!
只要哥哥做个纯臣也罢、权臣也罢,只要不是佞臣或是奸臣,凭着这些庆华宫压箱底的宝物,再给随然安然哥俩相看着懂大体识场面的妻子,而且门楣不要那么高,免得功高震主,几个姐儿的夫家也定要如此,这样宁家起码百年无忧了。
考虑一番后,宁贵妃这才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
至于她自己,她没想过。当然,她也没工夫去想。没生育过孩子的宫妃能怎样,青灯古佛呗,还能怎样?
宁仙儿懵懂,丝毫不知道为何姑姑突然来了兴致想到这些。
问表姐,秦宁婉只是苦笑。
这天晚上,宁贵妃到了该熄灯的时辰却还未有任何睡意,白眉姑姑好不容易清点完庆华宫存库,忙忙回来服侍贵妃娘娘。
“娘娘,该睡下了。”
宁贵妃半坐在拔步床上,望着纱幔,轻声道:“白眉,本宫睡不着。”
白眉姑姑试探问道:“那奴婢把火烛剪一半去?”
“也罢。”
“白眉,说实在的,这宫中已经不平了。”宁贵妃叹了一口气:“明面这个个都争宠,谁又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呢?只可惜本宫没有儿子。不过……”她看着白眉姑姑剪去红烛,喃喃道:“也幸得本宫没有儿子啊……”
“娘娘,各宫争各宫的,咱们不争……”
“是啊,咱们不争、不争……”
忽然,寝宫外传来一声清冷的问候:“贵妃娘娘还没睡下吗?”
守门的宫女回道:“没呢。”
“是婉儿吗?请婉儿进来吧。”宁贵妃温和道。
秦宁婉一身藕荷色轻纱,整个人笼在月色下。进了殿,剪了一般的红烛跳跃着微弱的橘光,更显得她今晚的单薄。
宁贵妃轻轻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怎的这般晚还不睡?今儿一大早进宫也累困你了吧?”
“仙儿刚睡下,我就想看看宫里的夜晚与外头什么不同。七姨也不是还没睡嘛?”
白眉姑姑悄声退下,把空间留给里头二位。
秦宁婉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妇人,怔了神。
良久,她问道:“七姨……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宁贵妃似乎并不惊讶她会这样问,只是笑:“还能怎样?其实早在当年进宫的时候,七姨就想过会有今天了。”
“您……就没有想过别的路?”
“想过。”宁贵妃无所谓地,说:“但后来就放弃了。”
“为什么?”
宁贵妃似是疲惫地往后靠了靠,“没有为什么。婉儿,给我讲讲姐姐吧。”
秦宁婉看着她,幽幽开口:“娘告诉我,人这一生如果不给自己留条退路,那就对自己太狠了。可是……”她修长的手指绞着衣裳,眉眼间满是痛苦。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痛苦。她深吸一口气:“娘当年的那条退路,对我来说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