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地一向都是五国的盛事。
上一年的祭天地,是在燕国。在大典正式开始之前,其余四国的使者都被安排在小汤山。
膳房里正为贵客们准备午宴。
因着每国的口味风俗不同,所以给每国准备的膳食都是不一样的。
“小莺,你去把这些给大梁的大皇子殿下送去吧。”小汤山的总管事姑姑指了指不远处半人高的食盒,凶狠地望着面前缩着肩膀、满脸烟灰看不清面容的双环丫鬟:“听到没有?”
小莺肩膀一抖,哭丧着脸来到食盒前。
管事姑姑吼了一声:“快点,被大皇子怪罪下来可有你好看的!”
“姑姑,能不能多来一个人……”小莺软声问道,管事姑姑已经很不耐烦:“来什么来?!这般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回来罚你三个板子。”
周围的丫鬟们都是用怜悯的眸光望向小莺,心里对着管事姑姑更是不满。
这些年来,管事姑姑仗着地位高没少欺压她们这些粗使丫鬓,动不动就打板子,这里哪个人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呢?
小莺眼中有着痛苦,被她极力忍下,笨拙地搬着巨大的食盒行出膳房。
走到半路,小莺早已是汗如雨下。不过一想到这是大梁的大皇子要的丝毫不敢怠慢,忽而觉得手上一轻,半人高的食盒上的挂耳被一名红衣女子拿起。
小莺一惊。这人她是见过的,那日大梁大皇子下马车她便远远见到过此人,原来是红衣阁的摇影尊上。
“尊上……”她弱弱唤了一声。
秦宁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一挑眉看向巨大的食盒,道:“你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粗使丫鬓。手润如羊脂,倒像是个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
小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指了指食盒。
“没事,大皇子急着要,我先拿过去,你就去打盆温水来送去。”
“……好。”
秦宁婉眯了眯眼睛,沉着脸提起食盒,以可观的速度来到大皇子的房间内。
一头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和一头懒得不想动的黑豹卧在羊毛毯上,鼻子都是微微一动,兴奋地“嗷呜”一声,咕噜地起身,就像是摇着尾巴向主人示好的忠犬一般来到秦宁婉面前。
大梁大皇子,或者说是从墨假扮的大皇子尴尬一笑:“主子辛苦了。”
秦宁婉没好气地哼一声,往贵妃榻上一靠,懒懒地抬眸,望着正啃食从食盒中拿出的烤全羊的白虎和黑豹。
“白白和豹爷真是越来越难养了。”她微微蹙眉。
吃得正欢的大白虎耳朵一动,可怜巴巴地望向主人。倒是黑豹,不慌不忙地扯下一只羊腿,往外行去。
从墨想了想道:“我倒听说兽类掉毛对胎儿不好,要不……”秦宁婉闻言,望了一眼尚还平坦的小腹,点点头:“有道理。”
白白一听,顿时知道不妙,立马放下口中烤羊,‘嗷嗷’几声。
“知道怎么做了没?”秦宁婉一挑眉,大白虎乖乖地点点头,学着自家豹爷,叼着烤全羊往外走去。
正巧小莺往里面走,见到黑豹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再见到一只大白虎,颤抖着跌倒在地,一盆温水撒了白白一身。
“吼!”白白面露凶光,抖了抖身子,前爪抬起就要扇下,却被黑色的豹尾抽了一抽。
“白白。”从墨咳了一声。
大白虎秒怂,继续拖着烤全羊,跟上自家豹爷的步伐,一豹一虎在庭院内将烤全羊瓜分。
秦宁婉看了一眼地上的小莺,问道:“没事吧?”
“奴婢没事……”小莺望了望一片泛红的手臂,怯生道。
“这水也不烫啊,这也能烫伤?”秦大小姐用手试了一下木盆里仅剩的水温,只觉得发现新大陆,走近小莺。
小莺把手一缩,紧张万分:“尊上,奴婢真的没事……”
从墨一扯嘴角:“主……摇影尊上,你可别吓着人家小姑娘了……”
秦宁婉一个冷冷的眼神过去,正打算伸出手去看看小莺的伤痕,却被后者迅速躲过,她一脸惊诧:“你躲什么?”
小莺面上尽是烟灰,让人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却能分明看见眼中的恐惧。
“你怕我?”秦宁婉淡淡一挑眉,然后说:“好了,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吧,出去的时候不用怕外面两家伙。”
“……”小莺没有说话,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裳擦干被弄湿的地板,才端着木盆出去。
园内一豹一虎吃得正欢,并没有理会软着腿路过的少女。
小莺松了一口气,隔着衣裳,似乎在看被烫伤的地方,眸色一暗,匆匆往膳房赶去。
从墨小心翼翼地看向面色有些阴沉的秦宁婉,后者摸了摸自己的脸,蹙眉道:“我好像没那么可怕吧……”
膳房外的庭院里,管事姑姑正向匆匆回来的小莺发难:“你个懒家伙!去送个饭送那么久,看我不打死你!”说着,手掌一扬,给了小莺一个耳光。
管事姑姑她也是老人了,知道怎样打人最疼,自掌心绑了一张牛皮。一掌下来,虽然被烟灰蒙住,也能看到小莺面上已是红透。
周围的丫鬓都是不敢上前,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唯恐管事姑姑把怒火迁到自己身上。
“……”
小莺低着头,咬着下唇,双手微微握拳。
这个小动作被管事姑姑瞧在眼中,她虎目一瞪,恶道:“还不知道认错?!”说着,又是一巴掌下去。
小莺被这个巴掌打得头晕眼花,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托住。
管事姑姑见了来人,丝毫不客气:“你是何人,没见着我在教训人吗?!”
惊蛰冷声道:“奴婢惊蛰,冲犯了姑姑,真不好意思。”
管事姑姑一听,顿时换上掐媚的笑容:“原来是大皇子身边的惊蛰姑姑。不知惊蛰姑姑可是有何要事啊?”
“殿下身边少了个做杂活的丫鬓,差奴婢过来问姑姑要个人。”惊蛰哼了一声,将小莺稳稳扶住。
“原是如此。”管事姑姑笑容更甚,似乎是随意地指了一个丫头:“就你吧。”然后对惊蛰笑道:“这是余荼,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定是能做好。”
惊蛰却是微微皱眉,道:“我想姑姑是多此一举了,殿下只是想要个人照顾他的爱宠,既然余荼姑娘是姑姑身侧的得力之手,犯不着这般。况且惊蛰也不敢夺人所好。”
余荼道:“惊蛰姑姑,奴婢也是侍候过小猫小狗的,不碍事。”
“谁告诉你殿下爱宠是小猫小狗了?”惊蛰极其不悦,余荼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赶忙道:“姑姑勿恼,奴婢无知、奴婢愚昧。”心里转了几个可能——不是小猫小狗,那应是鸟雀、狐狸之类的,自己应能照顾得来。
惊蛰丝毫不在意道:“殿下爱宠就在外边,你觉得你可以照顾好它的话,你就跟我来吧。”
余荼心下一喜,管事姑姑低声道:“尽量博得大皇子欣喜,知道吗?”
“知道了,娘。你放心,女儿姿色是有的。”余荼一脸笑意,跟着惊蛰行了出去,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跌倒在地,裙摆竟是湿润了……
管事姑姑连忙跑出来,也是差不多的表现。
惊蛰鄙夷地看着两人,一脸惋惜地用手抚摸着卧在地上白虎的头,说:“白白,虎爷,似乎要没人照顾你了。”
白白‘嗷呜’一声,目露凶光,把余荼和管事姑姑吓得都要晕过去了。
天啊,大梁大皇子竟然养着白虎做宠物……
然后她们见到白虎庞大的身躯动了动,路过她们的时候似乎要把她们吞入口中。膳房甭说有多乱了,个个看到白虎都吓得湿了裙子。
小莺望着缓缓向她行来的白虎,有些茫然。
“嗷!”白白低吼一声,眼神有些着急。虎口轻轻咬住小莺的裙摆,作势要往外走。
“跟你走?”
“嗷!”
周围的丫鬓都看呆了,待得小莺跟着白白走到惊蛰身侧时,管事姑姑和余荼的面色都是一变。
惊蛰满意地点点头:“好吧,看来虎爷很喜欢你。那就跟我来吧。”
小莺双手仍在哆嗦,显然还没适应身侧的巨大白虎的存在。
“回来了?”秦宁婉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白白像邀功一般在她周身转圈,她无奈一笑:“好吧,晚上给你加羊腿。”
小莺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大皇子,一下子有些懵。
惊蛰敛眸道:“是尊上让你来的。”
“把袖子卷起来。”
小莺犹豫了半晌,缓缓卷起袖子,只露出一小截被烫伤的痕迹。
秦宁婉一字一句道:“全部。”
“可是……”
“我说,全部。”
小莺无可奈何,只得卷起全部衣袖,露出瘆人的淤血青痕。
秦宁婉微微蹙眉,“你叫什么名字?”
“小莺。”
“平日里,那老家伙也是这样对你们的?”秦宁婉的眸光又在小莺面上停了一下,声音微冷。
“……是。”
秦宁婉顿时笑了:“怪不得那几个丫头死要我把那老家伙杀了。”她望着地面上几滩血迹,忍下心头想干呕的冲动,对惊蛰道:“带她下去敷药吧。”
小莺心头涌上快意。她是聪明的,奈何寄人篱下处处忍着。这下子她哪里会不明白,是有几个人忍不住了,来与摇影尊上做了交易,要了管事姑姑的命。哈,恶人自有恶报!
当晚,被人发现惨死在房间内的管事姑姑,小汤山的丫鬓们都是乐极,唯有管事姑姑的女儿余荼忙忙叫了院里住着的江湖人红衣摇影,要她帮忙找真凶。
秦宁婉满不在乎地一笑:“人就是我杀的,你想怎样?”
余荼只觉得五雷轰顶,尖叫道:“你!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她?”
秦宁婉再笑:“你也不问问那老家伙平日里是怎么对待下人的?竟让这些丫头都来找我把她杀了。哦,或许你没体验过,我觉得应该要让你体验一下。”
余荼一个哆嗦,方觉怕了。
“不可能,不是说江湖人做事都要收报酬的吗?这些人……”
“呣……就当是本尊日行一善,为民除害。”秦宁婉邪魅一笑,张狂无双。
正在房间内为丫鬓们涂着药膏的小莺手一颤,微微偏头。
江湖有言,红衣摇影不吝人命,杀伐果断,乃美人修罗,曾手刃无数人,绝非善心之辈。
但是……
小莺感受到自己身上一阵阵清凉的感觉,再也没有先前的疼痛,她缓缓向秦宁婉所在方向低下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吾主。”
愿将满腔热忱,归于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