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车如同脱缰野马在快速下滑着,我和父亲紧张的注视着前面,期盼前面没有行人或车辆。货车已经溜下来几百米,可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耳边的风在嗖嗖作响,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也嘶嘶不断。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刚从梦里惊醒的我似乎感觉进入了另一个梦中。父亲以前和我说过他发生过好几次事故,每次都都特别惊险,有一次把手骨都折断了,休息了几个月。这就是父亲工作危险之处,可是为了钱为了更好的生活没办法啊。
车子还在快速下滑着,路边的景色在黑夜中变成了一道道剪影,前面在没有车灯照耀的地方依然充满着黑暗未知。就在这时突然前面出现一个电动三轮车在路中间行驶着,它行驶缓慢显得很悠然。而此时父亲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边紧紧抱着方向盘,一边在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小伟怎么办……”
父亲不停的按着喇叭,而电动车只是在慢慢向路边靠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最后父亲实在没有办法,他看到了路边的围墙,于是刮擦了上去。车厢与围墙猛烈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坐在车上由于过度惊吓有些失神,那巨大的摩擦声似乎只是在我耳边轻轻拍打。这是一场颠荡起伏的音乐会,各种尖噪没有美感的乐器欢聚一堂。
与围墙大概碰擦了五六米,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父亲坐在座位上,扶着方向盘紧张的喘着粗气,而我依然失神的望着前方。过了一小会那个骑着电动车的中年男人来到了车子的跟前,他一边不停的拍打着车门,一边喊道:“里面的人没事吧,要不要打120。”
父亲停顿了半会,才用微微发颤的双手打开了车门,然后对那个中年男人说了句没事。随后我和父亲都从车上下了下来,我有些后怕的望着已经磨损变形的车厢,而父亲则望向了破损严重的围墙。此时不远处已经聚集了一小群人,他们指着车子和围墙议论纷纷着。
就在父亲有点恼恨的看着破损的围墙时,从人群里走来了一位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多岁的臃胖男人。他挺着如黄盆倒盖的肚子,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黑色背心看上去气势汹汹。
“你们怎么开车不长眼睛啊,好好的路不走,往我家院墙上撞。”他大声喊着,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
我被他愤然的口气,突然从失神中惊醒。我感觉这人一点素质没有,让我恶心。父亲也从恼恨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个臃胖男人说道:“车子没有刹车了,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刹车开上路干什么,自己不要命还连累其他人。”
“刚才想着躲那个电动车来,实在对不好意思。”父亲边说边找寻着那个骑电动车的中年男人,可此时那人已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然后父亲继续对那个臃胖男人说道:“你看看多少钱,你说个价。”
那个臃胖男人指着破损严重的围墙说:“这墙得重新砌,还要重新刷,没个两三千解决不了。”
“两三千,我这拉一趟货能挣几个钱,你就看我们外地的来这干活不容易,给便宜便宜。”父亲有些恳求的说着。
看着父亲的侧脸,感觉他在我心中的伟大形象一下跌落千丈。原来他也只是一个社会基层的普通老百姓,他也是众生当中为了生活苟延残喘的人。以前的我……唉,以前我太可笑了。
“两三千已经很少了,要不然你现在就找人买材料给我搞搞好,要不然今天就别想走。”那个臃胖的男人显得蛮不讲理的说着。
我感觉自己的梦彻底醒了,丑陋的现实就摆在我面前,我想着自己要说几句,可又不知说些什么。我站在车旁,呆呆的看着在争论中的他们。
无边的夜色吞噬着这里的一切,只能看到远处的朦胧山影。今天天空中的星星很少,让天空看上去像一块黑色的幕布,在点点星光的黑色幕布上月牙弯弯的悬挂在天边。远处围观的人已多数退去,只有几人在款款而谈。
他们说了一会之后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显得很是刺耳。
“你个乡巴佬,不要在这和我吵,今天不赔这两三千就别想走。”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父亲的心,他突然恼怒的骂了一句,然后继续说:“你不就是欺负我们是外地人吗。”
父亲骂的很难听,让我突然回想起了真实的他,以及真实的这个家
记得我十五六岁那年过年的时候,奶奶因为一些小事和母亲吵了起来,那骂的是真难听,你很难想象这是一家人说的话。父亲一直在旁边哀求着让她们别吵,可她们总是越吵越凶,最后她们开始砸东西,锅碗瓢盆什么都撒了一地,父亲没办法在她们面前跪了下来,对,他重重的跪了下来。他声嘶力竭带着哭腔说着:“我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来家过一个年不容易,能不能消停点啊,能不能好好过个日子。”可母亲和奶奶还是吵着,只是声音小下去不少。父亲没办法就朝脸上搧。“是我没有用,是我没让这个家过好,一切都怪我,我没用,我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朝自己搧着。
那巴掌的声音如钻子一样,声声刺中我的心。我感觉好心疼,可我没有办法。这个家就这样,我改变不了,我改变不了啊。于是我只能幻想它,把它幻想的很好很好。
那个臃胖的男人听了父亲骂的话后,彻底生气了。他大声喊着:“你不给钱就别想走。”
最后在不断的争骂中,父亲还是给了钱,也没有少给。那是放在腰包里折的好好的钱,是用来拉货用的,一下就拿走差不多了。父亲推了推有些变形的车厢发现没有事,就和我一起上了车。
坐在车上父亲一边启动着车子一边恼怒的骂着。有骂那个臃胖男人的,也有骂那个骑电动车的中年男人的,还有骂自己的。骂自己粗心没用,没检查好车就上路。我只是在旁边呆呆的听着,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一样。我不知道何时起给自己脑子里设置了一个开关,只要外界失去我幻想的样子,我就对外界产生无尽的麻木。
离送货的地方还有十多公里,那边的人估计已经等着急了吧。我和父亲不敢怠慢,继续踏上了送货的路途。晚风在我耳边又吹动了起来,它似乎在对我说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