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来在走进大厅的刹那间,迅速拿出黑色塑料袋里的一个羊脸头套,三下五除二就戴在了头上,还好眼睛孔大致对齐,不至于影响到走路,便径直走向了柜台。
柜台里就一个中年妇女,正围着插电式采暖热炉取暖,忽然看到一个带着喜洋洋头套的人闯了进来,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人要抢劫呢!
“你,你,干什么的?”跌坐在地的女人惊叫道,待看到他手里没有利器,一时也跨不过护栏,接着大喊:“保安,保安!”
“呜呜、呜呜呜。”李阿来太过着急,自己戴着小孩的东西能不紧吗?能不憋着吗?而且情急之下,头套的出气孔也没对准嘴巴,他是有话也讲不出啊!
李阿来一边不住地朝女人摆手,一边费力的扯下头套。
“我是来领奖的,您别误会。”李阿来焦急地解释道,他可不想钱还没领走,反而到时挨了保安一闷棍,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也就顾不得隐藏身份了。
里面的女人总算惊魂甫定,强自镇定道:“我就说呢,抢劫不都是去银行吗?咋还到了这里。”
刚才一时过度紧张,女人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并碰倒了椅子,现在重新扶正椅子,又费力的坐了上去。
“你咋这副打扮的进来了?”女人气吁吁地问道,“是中大奖了吗?”
“嗯嗯。”李阿来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
“现在中大奖没有像你这样的,再说都是转账啊!”女人不解的问道,呼吸总算是喘匀了。
“新闻报道上的巨额大奖获得者,不都是神秘人装扮吗?合影时也从未见到真人啊!有些还是从头到脚的武装起来,遮的严严实实。”李阿来说出自己的理由,他提前做过功课的。
女人耐心的解释道,“那都是媒体报道时没写清楚,搞得神秘莫测。首先,大奖获得者都需要核验身份,资料必须留档备查,这期间肯定需要露脸啊;其次,确实有合照规定,但都会根据领奖者本人意愿是否刊登报道,一旦公开宣传,肯定会对真人信息进行化名或着打码处理;最后,至于我们工作人员也都会为奖主本人保密的,毕竟我们是专业的嘛?”
李阿来听完后大有所悟,对着她尴尬一笑。
自己真是个土包子。
刚才的小插曲告一段落,二人都从“死里逃生”中缓过神来。
“你中了哪期的?”女人开始逐渐恢复平日的不慌不忙。
“就是昨天的这期!”李阿来掩饰不住的兴奋。
“头奖吗?彩票、身份证带了吗?”女人询问道。
“嗯嗯,都带着哩,是一等奖!”李阿来不安的激动说道。
这时还得要强行抑制住内心的狂喜,真是太难了,李阿来接着从钱包里掏出了彩票递给她。
女人听到是一等奖时,心里有些不悦,倒不是针对李阿来,而是在心里腹诽那些福彩中心里的正式员工,就连昨天开出大奖这么重要的事,今早自己在上班时也没收到邮件通知,或者也该有人通报一声啊。
唉,编外人员就是没人搭理,人家连这种事都懒的告诉你。
女人心里再是抱怨不已,但对于服务李阿来还是很高兴的,一是难得有个人进来领奖,也算是陪自己聊聊天解解闷,另外自己也算是开眼了,有幸见过一等奖的真人真票,多少人工作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碰上一回,等自己晚上回家后,也能向老头子炫耀一番。
“这电脑咋还关机了!”女人“哎呀”一声说道,刚才她的惊慌失措,踢松了电源线,导致联网的电脑自动关机。
说起刚刚的惊魂、搞笑一幕,俩人唯有相识一笑。
“恭喜啊!真是中大奖了。”女人把彩票捏在手上,对照着墙上显示屏的昨晚开奖号看过一遍。
机器终于重启开机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女人用扫码枪照了一下,没有反应;又来回扫了多遍,还是毫无反应。
女人自嘲道:“越是关键时刻,越掉链子!”李阿来的心悬在半空中,紧张的不得了。
女人把彩票塞进了电脑端的验票口,卡住了没过去;取出来,抹平了,再放进去,然后顺溜的滑了过去,却没有听见熟悉的“叮”的一声,没有动静;再放进去,依旧没有动静。
李阿来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紧张的要死,连额头上都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可能啊!女人心想,她安慰道李阿来,“好事多磨,好事多磨。这破机器真该换了!”
“咦!”女人一声惊呼,李阿来的心差点掉到了地上。
“你这个奖票不对,这张彩票的开奖日期是在周日,不是上期周四的。”女人失望地对着李阿来说出,并把彩票递还给了他。
李阿来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机械的伸出手接过了彩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女人也站了起来,想要安慰他,却不知要说什么。她更担心他万一承受不住,别晕倒在了这里,她已经抓起了电话。
李阿来不死心地看了眼彩票,侥幸地希望出现奇迹,开奖日期确实不对。
女人的操作,他全程看在眼里,没有作弊、没有换票、没有问题。
李阿来的心碎了。
完了!全都完了!
李阿来的天塌了下来,把自己掩埋在了里面,而且没有给他一丝的喘息机会。
老天爷给李阿来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结果却是李阿来被他彻彻底底的玩死了。
女人看着进门时差点吓死了她的男孩,现在丢魂落魄几近昏死的走出了大厅,一切如此真实的发生在她的眼前,并且是她亲手戳破了男孩原本五彩缤纷的梦,一秒前还生龙活虎,下一秒便颓丧无神。若换作是她亲身经历这般彷如过山车的大喜大悲,恐怕还不如男孩,可能早就六神无主的瘫倒或者晕倒在了地上。
女人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心情也变得异常失落,颇有些“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
女人拨打通了老公的电话:“晚上几点收车啊?到时接上女儿一起涮火锅。不在家,去‘海底捞’。没有半价券,我出钱。去不去?别废话了。”
女人放下电话,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蛮幸福的,虽然男人没本事、女孩不听话。
李阿来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要走到什么地方,要走到什么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行尸走肉的一般流浪在街头。
冬日里的夕阳快要收起了尾巴,枯叶被萧索的西风裹挟着离开枝头,飘飘摇摇地旋到了地上,翻滚着希望着,直至“零落成泥碾作尘”,还在可怜的幻想着“化作春泥更护花”。
当然寒风也没放过李阿来,但对于现在的他却是毫无感觉,一点疼痛、寒冷的触觉都没有。
李阿来从夕阳沉落走进了余晖晚照,再从昼夜模糊走入了漫漫黑夜,自己终于要无路可走了。李阿来走出了闹市区,走出了城区,走到了郊区,再过了江,穿过农田,跨过了远处的大山,再过了……就到了李阿来的家。
他真的很想回家,承欢父母膝下,可是全都被自己搞砸了。
他想放声嚎啕大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他想让自己振奋一点,却不知怎么做。
江边昏暗的路灯下,还有些人在练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己不是圣人,我做不到。
李阿来二十四小时,一天之内,先是没了爱情,接着空降百万,作死辞了工作,最终一切幻灭。
自己怎么可能不悲伤?
自己本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到头来却生生整成了“山重水复再无路”,李阿来已然是被逼到了绝境。
如果没有辞去工作,至少自己还可以有事可做,说不准还可以东山再起;如果没有气着杜欣茹,至少自己还可以有“家”可回,说不准还可以破镜重圆;而现在什么都没了。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无路处自有天命,可是有人偏偏是自掘坟墓、自断生路,那他可能真就是无可救药了。
李阿来万念俱灰,漫无目的的走在跨江大桥的人行道上,他不想活了,不愿活了,也不能活下去了。
东江,一条千年来奔流不息的大河,流不尽的金戈铁马,流不尽的儿女情长,流不尽的风花雪月,带走了多少英雄气短,带走了多少鼠辈末路,带走了多少无名之徒,当然也不会介意再多一个李阿来。
李阿来就连放声高喊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自己玷污了那句豪言壮语——“十八年后又一条英雄好汉”,因为自己这辈子活的窝窝囊囊敷敷衍衍,又凭什么指望下辈子,就悄无声息的默默结束吧。
还好自己选择结束的地方倒是不错,此地可是上榜过国内十大自杀景点排行榜的,终于没有再委屈自己,给了自己最后的体面。
李阿来翻过栏杆,站在大桥的边沿上,张开双臂,迎着瑟瑟江风,终于他感觉到了一丝寒冷,但寒冷已经阻止不了他。
李阿来闭上眼睛,嘴角轻抿,脸上应该也挂上了一丝微笑,他,纵身一跃,飞向了江面。
“不要!不要跳!”李阿来的身体重心偏向江面时,他清楚地听到了一个焦急、苍老的声音,但一切都为时已晚,虽然他在身体倾斜到六十度时已经后悔,但却已收不住脚,下辈子一定不能如此不堪地了结。
好死不如赖活着,便算是李阿来这一辈子的临终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