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冬·南槐城】
“怎么,不敢进去?”洋车在三鑫赌坊前停下来有一会了,见小娃子仍坐在车上不动,沈誉生有些好笑。
“嗯。”小娃子鼓着一双杏眼,奶声奶气的应声。
“那可怎么办呀…”沈誉生皱着眉头,凑近了小娃子。
小娃子也跟着皱着眉,又摇了摇头。
“晚了…”沈誉生一手捞过小娃子。
小娃子小小的,一下子就被捞进了怀里。
小娃子抱紧了沈誉生,杏眸里蓄满了泪水。
沈誉生不管小娃子害怕的要哭了出来,告诉拉车的等在门口,稳稳当当的抱着小娃子走向赌坊。
三鑫赌坊是南槐城最大的赌坊,临近午时,颇为热闹。
“沈先生,”吴叔朝沈誉生颔首算作行礼。
吴叔是三鑫赌坊的掌事,也是蒋家的老人,在南槐颇有名望。
昨日二爷吩咐了下来,知晓三小姐今日要来,吴叔早早在门口候着了,见着三小姐是由沈先生抱着来的,伸出手要去接蒋新慈“麻烦沈先生了,三小姐就交给我吧。”
沈先生是药七堂之一仁寿堂分堂东家,这年头局势动荡,到处都把药房的人当活菩萨供着,三小姐把人当小厮用,着实不妥。
沈誉生没有松手,扭头问怀里的小姑娘,“三小姐可…”
“不要。”蒋新慈抱紧了沈誉生的脖子。
除了生生,她谁都不要。
“吴叔,就这样吧,先去见二爷。”
二爷是蒋家二小姐蒋妍恕,少年英杰。
“沈先生请随我来。”吴叔收回了手,转身领二人进了赌坊。
上了三楼,穿过回廊,一顿弯弯绕绕。
二爷正在最里面的一间房,房内有些嘈杂。
吴叔敲了敲门,“二爷,三小姐和沈先生到了。”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传来蒋妍恕娇柔的声音让他们进去。
吴叔推开了门,门内血腥气息溢出,蒋新慈有些难受。
她害怕血。
“我不想进去。”蒋新慈附在沈誉生耳侧。
“三小姐昨日同我说好的,莫不成又是戏弄我的?”沈誉生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温润。
蒋新慈不理他,将头埋在他颈窝。
沈誉生抱着蒋新慈走进房内。
房间很大,也很亮。
房间内有十几个大汉,坦胸露怀。正中间有个男人蜷缩在地上,满身是血,微微颤栗。
“新慈,”蒋妍恕身着紫色贴花旗袍,倚在软塌上,妩媚到了骨子里“过来。”
“啧…”沈誉生要放下蒋新慈,却被攥紧了衣领。
蒋新慈可怜巴巴的瞅着他,“生生…”
沈誉生挑了挑眉,“要我陪你?”
“嗯。”小娃子点点头。
直到沈誉生抱着小娃子走到软塌旁侧站好,蒋妍恕才将目光转向屋中间的那个男人。
却是在跟蒋新慈说话。
“新慈,你在害怕,对吗?”蒋妍恕的声音像猫,软绵绵的。
但在蒋新慈听来,仍像是那十八层无间地狱恶鬼的嚎叫。
“嗯…”蒋新慈坑着头。
“新慈,你已经十岁了,该学着做些事了。”
蒋新慈有些紧张。
“来几个人,擒住他。”几个壮汉闻声上前,将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提了起来。
“新慈,”蒋妍恕站了起来,向那个男人走去,十九岁的少女步步都是媚态“自己走过来。”
“生生…”蒋新慈不愿意过去,更不愿意自己走过去。
她是个瘸子,还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害怕别人的嘲笑。
沈誉生将她放下,摸了摸她的头,抽回了蒋新慈手里的衣角。
蒋新慈的手掌心摩的有些疼。
“二姐…”蒋新慈站在原地不动。
那个男人在求饶,面目扭曲。
蒋妍恕正向蒋新慈走去,要拖她过来,门被人敲响。
“二爷,苏少爷那边出事了,要您过去。”听声音,门外是安排这几日服侍苏少爷的随从明善。
苏少爷每月都会来南槐城与南槐官员沟通交流,进行政治学习,而蒋妍恕作为县长要负责接待。
这是蒋妍恕每个月最头疼的事。
因为苏少爷每个月都会给她搞事情。
“备车,我马上去。”蒋妍恕面露紧张,这越山城县长家的小少爷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出了事可不好。
南槐城没有硝石矿山,硝石这一火药原料需从越山城购买。从越山城购买是最节省人力物力的方法了,若是越山城毁掉盟约断绝运输,先不说人力物力的大量消耗,战事危急,别的地方不一定会卖。
“明孝。”蒋妍恕喊道,一个人站了出来,穿戴整齐,瘦瘦小小的,在一群光膀子大汉中显得有些突兀,“看着三小姐,剁了这扯把子的一根指头才给走,不准给她吃的喝的,明白没?”
明孝应声,铿锵有力,是个练家子。
“…二爷!二爷您饶了我吧!您再放宽些时日吧!我保证这个月底会给钱…”男人还在哀嚎,二爷走了这事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眼见二爷要走,这男人力气出奇的大了,竟挣脱了大汉,扑倒在二爷脚边,“二爷!二爷!我家还有个七岁的儿子!”
他出老千出惯了,本就技艺不精,常常失手,不巧这回二爷坐庄被逮个现行,少了一根指头,不就再没赢的可能性了。
蒋妍恕停了下来,“这是打算抵了?”
男人一看有戏,连忙应声“是是是!二爷,我那儿子模样可水灵了…”
“明孝,带人去把人领回来,让三小姐带着去小庆场交给盛爷,说是…”蒋妍恕顿了下,红唇勾起“送给他们的。”
小庆场是黑市,还是方圆五个县城唯一的黑市,这可为南槐城带来了不少的经济效益。
蒋妍恕接手南槐城所有的财务不久,辈分小,人脉窄,没少打点小庆场。
二姐走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屋里空落落的更显得阴森。
细细看来,这屋子应是个刑场,墙上桌子上大大小小,都是刑具。
“生生…”蒋新慈抱着沈誉生的大腿,“我害怕,我想出去…”
沈誉生今年二十了,瘦瘦高高,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但十岁的蒋新慈才堪堪到他的腰。
“可是…我想看看这里呀…”沈誉生蹲了下来,还是比小娃子高些。
小娃子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随时就要流出来。
瞧着这小模样,沈誉生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娃子愣神,眼内满是错愕。
“你以前可没这么好哭。”沈誉生盯着蒋新慈,想要看出什么。
沈誉生十八岁初来到南槐城,那年蒋新慈八岁。蒋县长家的三女儿,娇纵不堪,惹事生非,城里人人都被祸害过,沈誉生也没能幸免。
沈誉生偏不能把她怎么样,还得惯着她。他刚刚到南槐接手药房,还未站稳根基,蒋县长从别的地方补偿他,他到也乐意。
沈誉生不知道哪里惹了蒋新慈青眼,被蒋新慈骚扰了一整年。第二年,蒋家就出事了。传闻蒋家三小姐被山匪绑走,蒋县长为救小女儿不幸离世;还有传闻蒋家三小姐离家出走,蒋县长活活气死…传闻有很多,无不将蒋家三小姐与蒋县长的死联系在一起。
当时,是沈誉生从城外接回的蒋家三小姐,左腿子弹擦伤,全身多处骨折。接回来的时候,蒋新慈昏迷不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沈誉生。
后来天天粘着沈誉生,一粘就又是一整年。但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天天生生长生生短。
沈誉生都觉得蒋新慈被掉包了。
“新慈害怕…生生抱着新慈…”
沈誉生看不出什么,抱起了蒋新慈,喊来了吴叔换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