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泉至桃花源
宛如大梦初醒,白肖陡然双目圆睁,顾不得自己刚刚跟变了个人似的胡言乱语。全身紧绷成一根欲断的弦,随着身体的缓缓下降,脚尖,脚掌……像放进一个碎石断金的搅拌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脚,正在一分一毫的化为碎片,融入进那汪不大的水池。
奋力的张开嘴想要呐喊咆哮,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眼前的一切几乎在一瞬间就变成绯红一片,分不清是泪水还是什么,顺流入口尽是腥甜。
雪峰见此眼中浮现笑意,双手在胸前快速的翻动了几个手印,最后结定一凝,指尖指向白肖的额头,神情诡异分不清是怒是笑:“萧大人,生生因果今不论,来世莫记恨老夫。”话音一闭,雪峰手印回收至胸口处,白肖的脑袋跟着往他这边无意识的探了过来,一缕清白,自他额尖缓缓溢出。在雪峰的指尖静静的环绕翻腾,初时还是清白难明,随着翻转,有诸多五光十色随之显映出来。汇聚成一道道犹如就发生在眼前般的画面。而随着这些画面的一张张出现,雪峰漠然的脸上,愁绪渐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画面翻转变幻得越来越快,最终最后一个画面散去。雪峰双手垂了下来,看着低头的白肖深深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转身从石门离开。嘎吱吱一阵响动,石门缓缓关闭,那道唯一的光亮,也彻底消散不见。
时间慢的一秒钟仿佛都是一个世纪,白肖连翻动眼皮的力气都已经丧尽。神志却清醒的像喝了一整箱红牛泡黑咖啡,无比清晰的感受着脑浆里炸裂的疼痛。水面已经没至他的胸口,或者说他的身体,就只剩下了胸口以上,他已经,感受不到腿脚的存在了。
脑海中突然钻出小时候躺在爷爷怀里,爷爷敲破一个鸡蛋,掰开他的嘴直接往里倒的场景,那股子腥味在此刻一下子变得特别熟悉;还有跟小伙伴们推着轮胎满处跑;那年大雪,一群小孩用竹子自制的雪橇在雪地上滚得内裤里都是雪,冻得哆嗦却乐得像傻子……
白肖眨巴眨巴连黑暗都一片模糊的双眼,费了好大的力气嘴角才微微的动了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不对,是走马灯吧。只是,他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是自己,穿越这种事,不是应该那些熟知历史,各种全能的天选之子来么,为什么是自己。
那只雪鹤去哪儿了,被他们杀了吗,还有那株野草旁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白肖渐渐的闭上双眼,两根铁链失去所缚之物在黑暗中缓缓晃动,带起轻细的哗啦声,直至世界安静无声。连那汪泉水,也静了下来。
就像那片荒漠,在唯一的一株野草被他吃掉之后,彻底荒芜。
游方大陆极北境,无人烟。年年日日天高云厚,山川辽原俱是白茫,除了令人眩目的白,便再没有其他的色彩。莫说人烟,鸟兽也无。
一座寻寻常常,不高也不矮的雪山下,有一条小小的冰河,河面凝结厚冰,冰下游鱼成群,算是给这片冰天雪地增添了为数不多的一道生命气息。
一场连续数日的大雪,给地界换了一层新的雪绸。小河的冰面上也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只是不知从哪日,一具不着片缕的男尸,静静地躺在河边,凭空出现一般。
几日后又下了一场大雪,小河上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积雪更厚了,岸边有一片徒剩枯枝的老树林,在厚雪之下,时不时地噼啪一声响,断掉一根不知长了多少年的短枝。唯独那具男尸,大雪始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朵雪花。
一天,十天,一个月过去。
晨曦之光唤起新日,不管多冷,新的一天总归在这片天地间拉开帷幕。随着天光大亮,天上厚重的云层这日居然缓缓散去,日头晴空难得的与北境的大地见了一面。小河的冰层不时传来一声噼啪碎裂的声音,直至日头顶空,终于有一薄冰处破碎,一条肥硕的大鱼用尽毕生之力早已按耐不住的跃了出来,想要一睹冰上世界的光采。只是这一跃用的气力大了些,直接飞起落在了岸上,茫然慌张的在雪地里乱摆身体,恰好跟那具男尸并排而躺。只是一个尚且鲜活能动,另一个死去多时。
北境的傍晚来的很快,两个小时后,日头就已经远在了天边。那条落岸的鱼摆的更厉害了,若不是不能说话,只怕能当场骂街,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这时,苍茫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两道脚踩雪地的沙沙声,两个人影自远而近,停在了那条鱼的旁边。
“离水不亡,小家伙倒是有回好造化。”两人一男一女,都二十上下的模样,一身雪白的大绒长袍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男子说完这句话蹲下身,把那条摆得正欢的大鱼捧起,似乎是觉着有点冰手,原本轻柔的双手猛地一抖,直接把鱼扔进了河里,然后搓着双掌揣进袖子里。
旁边的女孩看着小他些岁数,稚嫩的脸上满是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怕冷就别在那儿装什么圣人,行了,太阳快落山了,该回去了。”
男子红了下脸,赶忙拉住她转身:“别啊,都一个多月了,你是真看得下去。人在这儿躺了这么久,咱帮帮他怎么了。”
女孩垂动眼帘扫了眼男尸的脸,赶紧又厌恶的转过头:“一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类,还是个男的,有什么好帮的。”
“你这话说的。”见她总算没有直接转身离开,男子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男尸的身上,手臂起力把尸体甩在肩头,站起身来,“老大常说好生之德,北境本就生灵寥寥,总不能真不管不顾。”
女孩哼了一声:“你平时捧着什么鸡鸭鱼肉的时候可不见有什么好生之德。”
男子神情一顿,略作思索:“万事皆有因果,若论六道轮回,前世不造孽怎会有今生飞禽走兽之果,我这不过是顺应天意……”
“说人话!”
“太香。”
女孩冷脸嗤笑一声没再说话,自顾自的按来时之路走去,男子颠了颠肩上的尸体,也跟了上去。一阵清风拂过,地上的脚印竟随着风慢慢散去,直至无人来过般的平整无痕。只是两人都没有注意,风不仅吹平了地上的脚印,还吹落了岸边枝头上的雪。在离着那具男尸最近的老树上,有一根枯枝的尖角,起了一点难以察见的绿苞。
二人来到一处山谷的垭口,女孩停下脚步,右手在空气中虚无的一拨弄,好似门帘掀起,眼前的空气裂开一道道波纹。二人脚步再动,先后迈了进去,身影消失不见。
雪原依然是那片雪原,无人能见,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