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尘音掳了一双徒弟归去,静女便日日盼着,如今已是半月有余,昆仑山的冰霜又厚了几层,想是秋天来了。
“白鹭!”静女的呼唤响遍山谷,不多时,一只神鸟便自空中幻化而出,展开双翅,迎风而唳。
“去浮山,待我向尘音问好。”静女单手结印,法光照射下,神鸟展翅,钻进法印中,瞬间没了踪影。
今日是农历十五,浮山上下,热闹非凡。昆仑乃西岳众山之首,浮山虽不及一二,然则三十六峰,花鸟兽虫,奇珍异宝,应有尽有。
尘音换上仙衣道服,头插玉簪,出了房门,便望见神鸟自半空中浮现。
“尘音尘音,近日可好?”白鹭长啸一声,张嘴,却是静女的声音。这神鸟,凤头鹤尾,白羽生辉,学人语,几能乱真,是静女的坐骑。
“甚好甚好,姐姐勿念。”尘音抚摸白鹭,甚是欢喜,想来自己修道百年,外出远游,还需腾云驾雾,劳心费力,不免生起了艳羡之心。
白鹭又一声长啸,凌空消失了。
尘音望着天空,喃喃:“待我费些时日,将猫儿养大,充当坐骑。”
尘音口中所说的猫儿,正是昨日爱徒发现的妖猫,它此刻被揣在怀里,发出“嗤嗤”的声音。
“宗阴宗阴,你说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大厅内的供桌的帷幔下,躲着两个男童,他们大约七八岁的年纪,梳着总角,穿着道袍。
“宗盛宗盛,你猜桌上摆的是什么?”男童抱着妖猫,望着堂内来来往往的宾客,咽了咽口水。
“是果儿!”宗盛眼尖,眼瞅着有人端了一叠果子放在桌上。
“嘻嘻嘻~”两兄弟相视一笑,偷偷伸出手来拿桌上的果子。
厅堂内人声沸鼎,原来这浮山三十六峰山神,都照例前来供奉浮山首座松月道人。
“来了来了,是道人。”众人远远望见尘音的身影,便整理衣冠,伏地高呼:“浮山三十六峰山神,特来觐见。”
尘音将拂尘轻扫,道一声:“免礼免礼”
浮山真人仙逝,座下只有一徒,修为深厚,名扬四海。这高徒曾月夜里打坐于松树下,众人送其雅称,松月道人。
尘音喜上眉梢,她平生树敌甚少,仙友居多,最爱的,就是占人便宜,现如今做了一山之主,每月光是供奉,便得了不少油水,每日乐不思蜀。
山神虽说是神,其实一无修为,二无根基,只是得了天地灵气,化成人形罢了,要说除妖降魔,那是万万不能的。
因而,众山神都巴巴的望着尘音,期望她能稳定这山中格局。
“道人,玉龙峰近日多了只黑熊怪,正邪不知,吉凶难料啊~”
尘音瞄了这山神一眼,见他只是带来了几碟果子,于是颔首,只当听见了。
“道人,连夜暴雨,九曲涧水床翻高,扰得立马、闻虚、抱龙三峰不得安宁啊!”
尘音又瞄了瞄这三个老婆子,见她们带来几盘腊肉,于是撇撇嘴,并不作声。
“道人,悬帘泉满是青苔,每日打理,甚是苦恼啊!”
尘音闻言,灵机一动,除草?貌似是个轻松的差事。
“咳咳~”尘音咳嗽几声,那山神连忙打开自己的包裹,露出两件丝织的衣裳来。
“啊~婆婆,你这两件衣裳,怎么送我师徒三人?”尘音顿时没了趣味,她收徒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可就是没人送来一针一线,现如今一双爱徒,还穿着她几年前的道服,不合身倒也罢了,破破烂烂的,很是扫兴。
听闻此言,山神婆婆便上前来,道:“道人,你不知,这是上好的蚕丝,掺杂着仙云纺织而成,叫做忘岁衣,穿上它冬暖夏凉、随身长短,皆可变化,年年岁岁,贴身不换啊!”
尘音听了,顿时红了眼,心想:我这山里还有这等衣服?恨不得上前抢入怀里,别让她那两个徒儿看见。
“这这这,此等衣服,贫道怎好占为己有呢?”尘音当着众山神的面,不好意思白拿,于是说着违心的恭维话。
“师傅师傅,你不要便给徒儿罢!”这时两兄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齐嚷嚷道。
“闭嘴!”尘音瞪了瞪他二人,依旧摆着架子。
“早就听闻道人收了徒弟,所以金老婆子我,便赶时间做了这两件衣裳。”那山神说完,就将衣裳披在他二人身上,赞叹道:“道人,你这一双爱徒,真是好皮相啊”
尘音嘴角抽搐,在心里暗骂:听说我收了徒弟,就赶时间做了衣裳,怎么师傅收我做徒弟时,不见你赶时间做衣裳?难不成,金婆婆的时间竟是因人而异的?
不多时,那忘岁衣穿在身上,便幻化成不同的颜色花纹,一眨眼,连长短大小都服帖了。
“真好看!”众山神纷纷赞叹不已,两兄弟也喜滋滋的转圈圈,唯有尘音闷着一张脸,甚是不悦。
“师傅,你真奇怪~”抱着妖猫的男童拖着长音,缓缓说道。
“哪里奇怪?”尘音冷眼看着他,猜测他究竟是宗阴还是宗盛。
“青铜脸,眉毛弯弯,鹰钩鼻子把人看,山神婆婆来觐见,师傅偷懒又穷酸。”另一个男童打着拍子唱起了打油诗,引得众山神哄堂大笑,把个松月道人气的满身红紫。
“宗盛!”尘音怒喝一声,吓得男童躲在婆婆身后,道:“竟然认得我,你是何方妖怪?还我师傅来!”
“孽障!”尘音撩起拂尘就要打,被金婆婆顺手拦下了。
“啊啊啊!师傅来了!”两兄弟尖叫着,跑出厅堂了。
“道人莫怪,黄口小儿,童言无忌。”金婆婆好言相劝,尘音拂袖,道:“引路,我去看看你那满是青苔的悬帘泉。”
众山神听了,慌忙哭喊:
“道人,这黑熊精你不管了?”
“道人,九曲涧水床翻高啊道人!”
“道人!”
“去去去,本座事务繁琐,尔等散了罢!”
在众山神的叹息中,尘音腾云驾雾,同金婆婆来到了悬帘泉。
浮山本是一座火山,曾有过三次爆发,于是形成了这一百零八个岩洞和九大山泉。
悬帘泉便是其中一泉。
泉水由石壁出,浸透青苔而下,洋洋洒洒,形成一道水帘,颇为壮观。
“诚如道人所见,水帘虽好,青苔其中,如此,泉水不能饮,青苔不可除。”金婆婆唉声叹气,尘音捻了个避水诀,身影一晃,钻入了泉中。
随着身影摇曳,尘音转眼间到了水帘上方,见那青苔空悬,其上是中丞岩,这岩石非同寻常,外干内空,如空中楼阁,置身其中,竟听得泉水轰鸣,如海浪翻涌。这青苔长在岩上,日出而发,日落而息,任泉水冲刷,却不断绝。
尘音遂灵光一闪,施法回了岸边,对着金婆婆大骂:“你这老糊涂,本座且问你,去玉龙峰抓黑熊精须得多久?”
“这~”金婆婆掐指,回答:“若是腾云,不消半炷香便到了玉龙峰,至于抓黑熊精,依道人修为,左右不过两天。”
“好!”尘音上前一步,大喊:“本座再问你,九曲涧水床翻高,治水又耗费几时功夫?”
“这这这~”金婆婆连连后退,道:“分渠治水,少则半月,多则半年啊。”
“你这青苔日日生根,泉水且冲刷不掉,本座朝来晚去,施法断根,又要多久才能消除?”
“哎~”金婆婆愁眉苦脸:“怕是年年岁岁,也没有尽头啊!”
“不错!”尘音满脸怒气,单手指山,道:“泉本含青,青来自山,如此二物,混为一体,妙不可言,怎生烦恼?”
“是是是,道人所言极是。”
尘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浮山阴火,毒害世人已久,师傅临终遗愿,便是停止阴火,造福后世。
尘音今日见了那奇诡的岩石,不免心生怯意,回到道观,在祖师令牌前上了一炷香,双膝跪地,道:“祖师爷在上,若浮山无火,众生平安,我松月甘愿撒手,将这宝地让与秃驴。”
佛道两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所施大众,私下里难免计较,尘音以此为誓,并不为私利,只为众生。
“师傅在做什么?”男童怀抱妖猫,伸长脑袋,隔着木门窥探。
“怪师傅,真奇怪。”另一个男童摇着脑袋,盯着尘音的背影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