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栀的童年记忆有缺失。
准确地说，她没有在六岁之前的记忆。
不是那种想不起来的模糊。
而是那种，一去想，脑海里就空白一片的失忆感。
像是她出生在六岁一样。
她至今都还记得当年从医院醒来的情景。
满目是病房刺眼的白色，头痛的像是要炸开一样，她轻哼出声。小护士跑进来看她醒了，惊喜地叫了一声，出去把医生喊了过来。
同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面色威严的老太太。
看着她眼里的陌生，老太太沉声问她：“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苏栀害怕地看着她，冲她轻颤着摇摇头。
老人微浊的目光审视般地盯着她。
半晌，她的声音响起：“很好。”
似乎对她想不起来这件事很满意。
苏栀昏睡了半月，身子本来就弱，加上刚醒就这么被“审问”。她很快吃不消，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她模糊地听间病房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进孤儿院动作太大，就把她寄养在你那里吧。”
“没办法，孩子都领回家了。”
“她妈妈要知道亲女儿没死，肯定不同意养女进来…”
“当然，我会加大对屈臣的合作力度，把宁则海提拔上来……”
倦意如潮水一般将她吞没，苏栀沉沉睡去。
……
清晨，宁家
手机设置的闹铃在耳边响起，苏栀茫然地睁开眼，先看到了坠感微重的烟粉色窗帘。
缓了好一会，她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夜里出了汗，现在感觉浑身黏腻。苏栀拿上衣服进卫生间冲了一个五分钟的战斗澡。
在卫生间氤氲的水汽中，苏栀又想起了那个没做完的梦。
……
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梦，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小苏栀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宁奶奶家。
与那个病房里的老太太不同，宁奶奶待她很好，她是一个温婉而淡然的人，举手投足间依稀能看出当年书香佳人的风韵。
苏栀耳濡目染，也和宁奶奶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外表。
但那也只是外表。
苏栀的生性其实很跳脱。对待亲近的人时，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小女孩的憨态来。
之后的几年她都过的很快乐。
理所当然地，宁奶奶成了苏栀最亲密的人。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觉得当年的对话可疑，但是她能感觉得到，宁奶奶是真心待她。
她不想宁奶奶为难，索性不去想，把疑惑留在心底。
直到那天宁奶奶突然晕倒。
突发性脑溢血。
没救回来，当天晚上就走了。
那是苏栀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她老宅收拾遗物，找出放着奶奶和爷爷当年的定情信物的那个盒子，那是宁奶奶最珍惜的物件。
苏栀时常看见宁奶奶冲着那个盒子发呆。
她打开了那个盒子。
除了一个质地上乘的红缨玉佩，盒子下面还放着一封信，信封上面写着的是：
致苏栀。
信中描绘了小苏栀来到这里后带给她的是怎样不期而遇的惊喜。
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那些苏栀记住的，遗忘的，又在记忆中重叠浮现。
宁奶奶告诉苏栀，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在带走她的时候，接受了那人单方面提出的“交易”。使这场单纯的领养变得肮脏不堪。
当年的事有隐情，但是宁奶奶最终还是决定让苏栀自己去看清答案。
旁人说不清楚，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有资格去评判。
宁奶奶在信的最后写道：
“小栀啊，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或许已经走了，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把这枚玉佩收下，将来我们小栀如果遇到了可以托付真心的人，就在婚礼上亲手给他系上这枚玉佩…奶奶保佑你们喜乐安康。”
“到时候，别忘记请奶奶喝上一杯喜酒啊…”
……
朦胧的水汽散去，在清亮的镜子中，少女的眼眶发红。
苏栀不是傻子，当年那人在病房外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目的性，她隐隐猜出了这是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
如今宁则海突然决定把她接来A市的行为，也隐约透露着一点端倪。
她现在几乎可以猜测，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的原生家庭抛弃了她，而且……似乎她的父母不知道她还活着。
苏栀鞠了一捧水扑在脸上。不管怎么样，那人既然把她接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她就索性装给她看。
在没弄清楚真相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
苏栀背起包下楼，楼下只有阿姨在打扫卫生。
看见苏栀过来，她有些诧异地问：“苏小姐，您不是走了吗？”
苏栀乖巧回答：“没有呀静姨，我刚从楼上下来。”说完她环视一圈，“姐姐呢，她不和我一起去学校吗？”
“宁小姐已经走了。”静姨有些心疼地看着苏栀。
她说怎么今天宁小姐走这么早，原来是为了这个。以前她都是快迟到了才走的。
“这样啊。”苏栀懂事地笑笑，“可能姐姐有事先去了呢，我自己走吧。”
“可以吗？要不等司机回来再送您去？”静姨担忧道。
苏栀笑道：“等司机回来就有些晚了，我自己可以的。静姨再见！”
刚踏出别墅门口，静姨从后面追上来，递过一个小食盒：“苏小姐，您早上没吃饭，我在里面装了几块点心，饿的时候吃吧。”
苏栀心里一暖。
她接过食盒：“静姨，谢谢您。以后叫我小栀就好。”
“好，”静姨笑道，“小栀路上注意安全。”
……
苏栀是卡着点进一中校门的，因为刚来到A市还没领校服，她搭了一身与校服差不多的白衬衫和黑短裙。
衣服很朴素。
但架不住女孩岁月静好的气质。
苏栀按照老师发的地图，迎着操场上各路牛鬼蛇神的眼神，走进东楼三层去找高二理科班主任办公室。
学校门口拐进一群男生，为首的那个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插着裤兜，侧脸听旁边的男生说话。
“衍哥衍哥衍哥！你看见刚才进东楼的那个女生了吗！卧槽那个身材那个腿！玩腿年啊！”一个男生道。
何晟铭在旁边说：“咱们衍哥见识广，什么样的腿没玩过。”他用手肘顶了顶身前的男生：“是吧衍哥。”
“滚。”陆行衍笑骂道。
“说真的！就凭这身材就可以争校花了。衍哥你要是不感兴趣我就追了！”男生追问。
“人家先看上你再说吧。”有人笑着调侃。
“徐州你他妈……”
这边一群刚进教学楼，那厢苏栀已经站在了办公室里。
“你的档案我已经看过了，”赵延光一脸慈祥地问，“是经常在南城中学考年级第一吗？”
“是的。”苏栀乖巧地回答道。
“那很好！”他高兴地拍了下桌子。
苏栀被吓得抖了抖。
“祖国未来的栋梁之才啊！”赵延光笑得更加欣慰。
“……”
A市水土养A市奇葩，古人诚不欺我。
“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听不到苏栀内心的吐槽，赵延光和颜悦色地问道。
苏栀做出一副我很想知道的表情问道：“是什么？”
“培养出祖国的栋梁之才！”
“哇！”
隔壁班主任：“……”
赵延光很满意她的态度：“走吧，我带你去班里做一下自我介绍。”
还不到班门口，一阵呜呜泱泱的嘈杂声就随风传来。
赵延光在前面乐呵呵道：“他们在讨论问题。”
话音还没落，一句大声的“李志杰我操你妈！”清晰传来。
这脸打的！人体艺术交流！多么学术的讨论！
苏栀简直想要拍掌叫好。
“李梓阳，你要干什么！”赵延光快步走到班门口，冲里面那个站着的男生喊道。
“老师…”男生刚要说话，转眼看见后面跟上来的女生，尾音扭曲着消散。
“老师什么老师，赶紧坐下！”
赵延光走到讲台上：“同学们，我们班今天转来一位新同学，现在让她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鼓掌欢迎！”
苏栀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讲台。
收腰的白衬衣勾勒出女孩盈盈一握的腰线，黑裙搭在膝盖上方，显得双腿更加笔直修长。脚上穿了一双矮帮帆布鞋，露出白皙纤细的脚踝。
乌黑微卷的头发被束起，耳畔落下几缕碎发，衬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灵动。
“大家好，我叫苏栀。”少女在讲台上站定，乖巧开口。
“很高兴能和大家一起度过高中剩下的三个学期，请多多关照。”
说完，女孩弯腰了一鞠躬。
掌声又热烈响起。
看着下面宁倾微微扭曲的脸，苏栀抿起嘴角，勾出一个无害的笑容。
赵延光欣慰地点点头：“很好，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后要和睦相处！”
他转头看向苏栀，朝第三排最左边指：“徐佳莹的同桌上星期刚转走，你去和她一起坐吧。”
“好。”苏栀点点头，抬步朝那张空桌走去。
赵延光在讲台上又强调了几句，就让大家继续上早自习。
老师刚走，班里又喧嚷地闹起来。
很多视线都落过来。
同桌在苏栀旁边兴奋开口：“你好呀，老师刚刚提到了，我叫徐佳莹！”
“你好。”苏栀露出甜甜的笑，“我刚刚记住你的名字了。”
徐佳莹侧侧脑袋，在苏栀耳边小声说：“你以前认识宁倾吗？她怎么一副要吃了你的表情啊。”
“可能是因为我比她好看？”苏栀也小声道。
“那有可能，”徐佳莹忍俊不禁，“你确实比她漂亮好多好多。你一来，她班花的位置就不保了。”
“不过我和你说，”徐佳莹再次小声开口，“你别去招惹宁倾。”
“？”苏栀佯装不解。
徐佳莹给她科普：“咱们学校有两种人不能惹，一种是学习好的，老师护着；另一种是家里有钱的，金钱护体。宁倾就是第二种学生，她在学校嚣张惯了，经常欺负家里条件不好的同学。”
说完，她有些担忧的叹气：“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会被她欺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