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妩觉得，闭关修炼这四个字很能体现出堂堂帝姬的气势，境界委实比蹲在酒窖高出不少，当即应允。
她闭关前，回头同大长老说道：“出关之时，我应已消解心中难过。”
“但若我仍是爱他，老师同镜姨也不必忧心。”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云景其人，君子如玉，实在值得我倾慕。”
“若我不能再遇良人，他永远呆在我心中，也很好。”
重名羽族，思过禁崖。
云景罚抄完一卷经书，放下笔来。他看着面前的经卷，又回忆起百年前那一日。
那日，是他同母后禀明心意的第三天。
仙侍前来请云景前去时，他这样清冷的性子，竟然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想，一定是父帝母后商量完毕，允准自己前去求娶的。这样想着，他期待又忐忑，不知凤妩对自己是何心意？
云景爱慕凤妩极深，觉得她样样都好，若愿意嫁予自己，绝对算是委屈。
更何况凤妩位同神尊，可与天帝平起平坐。想来这门亲事，只有西北境可能会不答应，九重天没有反对的理由。
那天的云景却没想到，天帝与天后发生的一场谈话。
天帝道：“景儿若能迎娶天凤帝姬，对九重天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天后为何不肯？”
天后仍是笑的温柔，眼神却有些冷：“嫦曦为何不肯，陛下应该知道。”
天帝被噎了一噎，低声道：“可他和明霄不知身世，以后也不会知道。他们会一直视你为亲母，你又何必如此？”
天后的嗓音仍是淡而轻柔：“陛下错了。我与陛下夫妻一体，筹谋的都是我们共同的利益。我当此恶人，也都是为了陛下。”
天帝道：“为了我？西北境如何势强，你应该一清二楚。倘若得了他们助力，那开疆扩土，降服魔界，指日可待。”
天后笑道：“是陛下指日可待，还是云景指日可待？这其中的差别，陛下可得想清楚。”
天帝目光一闪，脸色有些沉了下来：“天后此话何意？”
天后道：“陛下统领天界数万载，目光定比嫦曦高远得多。迎娶天凤帝姬，的确对九重天百利而无一害，可对九重天有利，不代表就是对您有利。您如今春秋鼎盛，难道真要这么早，就让云景羽翼丰满，大势所趋？”
天帝面色有些惊疑不定：“云景素来恭敬淡泊…”
天后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往后云景权势滔天，难保没有小人在他耳边撺掇。撺掇着撺掇着，就撺掇出了野心，也撺掇出了罪孽。真到了那时，陛下再后悔，那可就太晚了。”
见天帝仍有犹疑，天后只得松口道：“况且，我重明统领中洲羽族多年，一直听候陛下差遣。可若是那宸熙帝姬嫁予云景，天凤不再避世，恐怕中洲羽族瞬间就会向他们俯首称臣。届时，中洲名分上虽仍是九重天的领土，可实际上却会是西北境的附庸啊。”
天帝等的就是天后这句话。他接过了话头道：“既然说到重明羽族，近日倒有一件事颇为棘手。你重明羽族的嫡系子弟雀焚在中洲北部拥兵自重，连天界的命令都敢违抗，仙者们参了他一本又一本，这该如何是好？”
天后心中暗恨，面上不显，温柔笑道：“雀焚的性子，是急躁了些，但若说他违抗陛下的命令，他却是绝对不敢的。既然他不懂事，让陛下心烦，那我让雀涯长老将他召回族中，可好？陛下可另派遣一位将领接手中洲北部的兵防，我重明羽族决无异议。”
天后的聪明让天帝提防，也让天帝满意。但他心中满意，面上仍推辞道：“如此，怕是他心生不满，也寒了功臣的心。”
老狐狸！天后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不会，也不敢。重明羽族也不会，也不敢。”
天帝道：“如此，便辛苦天后了。能得天后这样的贤内助，是我的福气，能得你这样的好母亲，也是云景的福气。他的婚事，天后就看着办吧。”
其实一开始，天帝就没打算让云景同凤妩成婚。就像天后说的，他还不想让儿子羽翼丰满，给自己添堵。他今日本就是借云景婚事要回中洲北部的军权罢了。
而天后，面上是云景和明霄的慈母，心中却视他们为眼中钉。明霄无能，是极好的傀儡备选，因而天后对明霄的态度，是留之以观后效。
可云景太聪明了，哪怕他现在淡泊无争，可难保他日后发现真相，转而对自己仇视。因而天后对云景的态度，是杀之以绝后患。
只可惜天帝虽提防云景，却也知道云景是自己最为出色的儿子，将他保护得极好。
而云景离开九重天的那些年，飘忽不定，天后好不容易得到行踪派人刺杀，也都没有得手。
暗杀不能得手便罢了，但云景同凤妩的婚事，她宁愿牺牲重明羽族一部分的兵权，也要阻止。
隐晦的试探商量之下，天帝天后心照不宣地交换了条件，成全了对方的目的，然后才叫人去唤云景来，告知他结果。
归根到底，今日失望的，注定只会是云景一人罢了。
煌煌九重天，父子相疑，夫妻相防，何其悲栽。
云景入殿时，瞥见天后旁边站着沉碧。沉碧与天后素来亲近，所以他并未多想，跪下请安道：“儿臣请母后圣安。”
天后拉过沉碧的手，笑着对云景说道：“起来吧。景儿，碧儿心悦你多年，你二人又自小青梅竹马，今日母后唤你前来，便是问一问你的心意。”
这第一句话一说，云景的心登时像沉到了冰水里。
他并未起身，跪着解释道：“儿臣与沉碧郡主，素日接触并不多。沉碧郡主也同阿霄更为亲近。况且儿臣前几日，已将心意说明白了，还望母后成全。”
天后转头问向沉碧：“碧儿，你说呢？”
沉碧想到自己的杀母之仇，又想到天后刚刚说的那番话，按下心中对云景的愧疚，故作娇羞地红了脸：“碧儿从小丧母，承欢姨母膝下，自然是一切但凭姨母做主。”
天后满意地拍了拍沉碧的手，对云景说道：“景儿，碧儿是你表妹，又心悦你多年，母后觉得，你二人才是天作之合。”
云景闭了闭眼，俯身磕了个头，重复道：“母后已知儿臣心意，还望您成全。”
天后脸上温柔的笑意淡了许多：“父母之言，媒妁之约。景儿，你这是要为了别人，忤逆母后吗？”
云景额头贴着冰冷的玉砖，道：“我心匪石不可转，求您成全。”
天后脸上的笑容终于消散了：“景儿，你如此不听话，当真叫母后失望。”
云景忍不住争辩道：“凤…她那样好，儿臣可否问问母后，您为何不肯允准？为何非要逼儿臣，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天后怒道：“碧儿是你亲表妹，又是重明羽族的郡主，有哪里不值得你喜欢？”
云景直起上半身，双手作揖，再次磕头：“非是沉碧不好，而是儿臣心中已有最好之人，只求母后成全。”
他这样执着，天后反而越是怒火高涨，她道：“好好好，你既然这般嫌弃你的母族，不愿意同碧儿成婚，那就去重明族的思过禁崖清醒清醒！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冰冷玉砖的温度沿着额头，传遍云景全身，让他从四肢到心肺全部冰冷。
他身体僵硬地站起身来，冲上首行了一礼：“儿臣…领命。”
这一思过，便是百年。
为避免消息泄露，从而让凤妩听到风声，天后将云景禁闭之事瞒的极严，只对外宣布云景正在母族闭关修炼。
每一年，思过禁崖上只有一个懵懂的小孩子会上来一次，替天后问话。
这一日，奶声奶气的小童子又来问道：“石头先生，女官姐姐还是让阿鹊来问一样的问题，您可想明白了？”
云景看着脸庞圆圆像白面馒头的小童子，淡淡一笑：“我心匪石不可转。”
小童子点点头，稚气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这句话石头先生已经说了一百次，虽然阿鹊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阿鹊已经会背了。这便下山告知那位女官姐姐。”
云景摸了摸小童子的头：“多谢阿鹊。”
阿鹊已经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石头先生，我能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吗？”
云景点点头：“当然可以。”
阿鹊又蹬蹬蹬跑回到云景面前，扬起头来看他：“阿鹊前阵子曾去听过一次佛尊讲经，还偷偷问了那位好看的佛尊这句话的含义。可那位佛尊没有回答阿鹊，只说这句话有时候可以是世上最让人喜悦的一句话，有时候也可以是最让人悲哀的一句话。石头先生，你说这句话在佛尊那里，到底是喜欢还是悲哀呢？”
云景有些哑然，他又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阿鹊的头：“这个，石头先生也不知道。”
阿鹊苦恼道：“原来像你们这样学识渊博的人，也有这么多不知道的事情呀。那在石头先生这里，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呢？”
云景对着阿鹊温柔一笑：“云景心悦凤妩。”
阿鹊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这是什么意思呀？”
云景笑道：“这句话在我这里的含义，就是云景心悦凤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