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云景和刺客都心无旁骛,并未受凤妩语言干扰。
最后,凤妩懒洋洋道:“我说夫子,要不你用潜龙在渊,以一条左臂换云景仙一个伤口吧?”
这句话一出,刺客身体一僵,手上动作慢了半拍,被云景横剑在喉。
突然被道出了身份,刺客明知是计,仍然不由自主呆滞了一瞬。
这番拆家拆院的动静太大,其他几人也跑了出来。
明霄一把拉下刺客脸上的黑布:“我怎么瞧着这人有点眼熟?”
凤妩还是那懒洋洋的语气,倚在房门边:“自然眼熟。这可是我和云景仙扇术课的夫子呀。”
刺客被反绑了双手,跪在地上,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云景问道:“夫子为何刺杀于我?”
凤妩比了个二的手势,强调:“两次暗杀了哦。什么仇什么怨啊?怎么说,我们云景仙也算是你的得意门生啊。”
明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扇术夫子脸上却没有紧张害怕之色,反而顺势跪坐了下去,想来是要破罐子破摔了。
他反驳:“只刺杀了这一次!”
凤妩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了摇:“别不承认嘛。那夜夫子虽没有用扇,但挽的剑花与转扇时一模一样。”
凤妩后来便想到,应该是当日扇术夫子听到了他们白日想要离开的对话,想将他们的命永远留下,才有了那场刺杀。
扇术夫子抵死不认:“在下虽是个刺客,但从来不撒谎,你定是看错了。”
凤妩答:“这可不巧,在下从来过目不忘。夫子你说,是你这个从来比较靠谱,还是我呢?”
她抽出白玉笛,在手心拍打了两下,微微一笑,怎么看怎么威胁十足。
扇术夫子立刻认了怂:“好吧,就是两次。但是这不是也没杀了你们嘛。”
众人:“...”
这是你没杀吗?这是你杀不了吧?!
云景默默补了一句:“若算上九重天那一次,该是三次才是。”
扇术夫子沉默半晌,说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那你要怎么办吧。”
“要怎么办呢?”凤妩摸了摸下巴,仿佛是看着扇术夫子,但她眼睛分明斜斜地看向云景仙,征求他的意见。
云景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逗笑:“怎么说他也教导过我们折扇之术,不如,一一仙先替云景审一审?”
凤妩点了点头:“若夫子能乖乖回答问题,看在曾经的师徒香火情上,我还是要给夫子一条活路的。”
扇术夫子眼中迸发出一丝惊喜:“你问。”
凤妩问道:“夫子这刺客,代号为何啊?”
扇术夫子答:“裂锦。”
冥千随奇道:“侠英客榜单第二的裂锦?”
纵然凤妩被按着读了好多书,也不能知道这近几万年来才兴起的榜单:“侠英客?”
冥千随答:“正是。十界刺客分两榜。侠英客取自‘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所杀者皆为奸邪之辈,所荡者皆为不平之事。”
凤妩语气幽微:“千随老兄的意思是说,哪里有重大怨情或者不公之事,哪里就有他们?怎么不干脆叫白虹客算了?”
白虹是母神所铸的十二杀伐圣器之一,相传所斩者皆为十恶不赦之徒,如今虽下落不明,但仍然威名赫赫。
不过凤妩现在讲出来,就让人听出了些嘲讽的意味。
冥千随奇道:“你怎知他们还有另一个名称,唤做白虹客?”
凤妩嗤笑了一下:“凭他们也配?”
就冲裂锦刺杀云景仙这一条,哪里还能算得上侠英客?
听到这句话,裂锦的脸色白了一白。
凤妩又问道:“另外一个榜单呢?刺客干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勾当,送别人走的都是黄泉路,怎么不叫黄泉客?”
冥千随又奇道:“你怎么又知道?你不会是假装不知道来诓我的吧?另一个榜单就叫黄泉客。他们荤素不忌,什么单都接。”
凤妩:“...”
妘旖补充道:“听说一旦被他们盯上,就如附骨之疽一般甩都甩不掉,让你瞧不见生的希望。正所谓‘杳杳黄泉路,难逢日月光’,就是他们名字的来处了。”
凤妩撇了撇嘴:“这黄泉客听着还靠谱些,至少明码标价。”
凭谁都听得出来凤妩语气中的不满:“哼,所杀者皆为奸邪之辈?那云景仙的这笔账又如何说?”
裂锦默了一默:“我杀满五千个人悬赏之人,他们就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凤妩又问:“哦?那云景仙是第几个?”
众人面面相觑,呃,这时候不是应该问“他们”是谁才更重要吗?
裂锦答:“第两千个。”
凤妩声音突然扬高:“才杀了两千个就把奸邪之徒杀完了?接下来就杀云景仙这样清白无辜的人来凑数?还是说,在夫子眼里,我们云景仙,就是排。行。第。两。千。号。的。恶。人?嗯?”
最后几个字说得一字一顿,一个嗯字更是抑扬顿挫。
这下连反应最慢的沉碧也发现了,一一仙原来是在替云景仙打抱不平。
她这回语气中的不悦带了些寒冷之意,听得裂锦额上出了冷汗:“他们说了,只要我杀了他,可抵三千个人。”
凤妩冷哼:“所谓白虹客?所谓榜单第二?什么侠义,什么风骨,只是价码不够高罢了!”
让名声在外的裂锦刺杀云景,后果会怎样?
自然是既杀了他,又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让人觉得被侠英客刺杀,是他死有余辜。
妘旖在心中默默点了个赞。
一一仙此言,就差指着这帮侠英客的鼻子骂又当又立了。
凤妩看了看裂锦:“一人可抵三千人,这么高的诱惑,夫子该是要与云景仙不死不休了吧?”
裂锦默了一默:“你方才说过,给我一条活路的。”
凤妩摊了摊手:“当日修罗斋暗夜刺杀,我没有回头找夫子算账,已是给过一条活路了。”
云景却以为凤妩在吓唬裂锦:“一一仙,你就别吓唬他了。”
凤妩撇了撇嘴:“原先确实是没想怎么样,但谁让云景仙运气不好,恰好是他拿到心爱之物的最后一道门槛。我不想云景仙倒霉,只好让裂锦夫子倒霉了。”
竟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为云景杀了裂锦。
云景心中一暖:“话虽如此说,但云景却不想让一一仙背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名声。不如这次放了他,若有下次,我自己动手杀了他可好?”
凤妩有些不肯:“我倒也没那么爱惜我的名声。”
谁要是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那就是没有挨过生活的毒打。
云景微微一笑:“一一仙洒脱,自然是不在意这些。但云景却是个俗人,当要替一一仙在意一二。”
哎,云景仙就是太君子了!
凤妩只能“勉为其难”承了这个情了:“那好吧,下不为例哦,裂锦夫子。”
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她的语气低微了下去,冰冷又狠戾,毫不掩饰其中真切的杀意,听得裂锦头皮发麻,跪在石板上的膝盖,更是渗入阵阵凉意。
她这是在光明正大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威胁裂锦。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明霄看了看云景,又看了看凤妩,替在场众人问了出来:“那,那就这样放他走了?”
凤妩答:“云景仙所说倒也没错,夫子这样风流倜傥的人,杀了确实挺可惜。不过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夫子这样讲究的人,定是将仪态看得极重。不如夫子给云景仙磕三个响头,再去泥塘里站一晚,这三次暗杀便一笔勾销,如何?”
听到去肮脏的泥塘里站一晚上,一天要沐浴好几次的裂锦脸色发白,咬了咬牙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噢,那行吧。”凤妩眼神瞬间凌厉,提起天衍笛就向夫子飞身而去,眼中弥漫着寒冷杀意,看得沉碧捂住了眼睛。
“哎哎哎!”就在笛化长剑将要刺穿胸腔之前,夫子立刻把头磕到了地上:“手下留情!”
云景:“...”
明霄:“...”
从指缝偷看的沉碧:“咦?诶?”
妘旖心中默默吐槽,这夫子好干脆好不做作啊!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真是好不一样啊!
看着咣咣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鲜血直流的裂锦,在凤妩幽幽的目光下毫不迟疑地跳进了后院的泥塘,众人都要忍不住心生同情了。
惹谁不好啊,惹一一仙。黄泉客算什么啊,遇上这位,那才叫真的暗无天日,难逢日月光好吗?
看着被蚊虫绕在身边飞来飞去的裂锦,沉碧有些好奇:“一一仙,你刚刚是试探他吧?若刚刚那个夫子没有求饶呢?”
凤妩答:“那他此刻已经没了。”开玩笑,要不是云景仙这个苦主求饶,她会放过这个隐在暗处的威胁吗?敌暗我明,一想到心里就有疙瘩好吗?
沉碧睁大了眼睛,继续好奇:“你真的会杀了他啊?”
凤妩答:“他自己说的士可杀不可辱嘛,我又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当然要善待俘虏,满足他最后的心愿啊。”
众人:“...”
远处大半个身子埋在泥塘里的裂锦:“...”
一片沉默中,唯有沉碧恍然大悟:“一一仙你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啊!”
凤妩奇道:“不会吧?咱们相处至今,难道小沉碧现在才发现吗?那委实是令我伤心啊。”
众人:“...”
…
妘旖告辞离去之前,凤妩交给她一个小瓷瓶。
半透明的瓷瓶中,可见满瓶的鲜红色血液,和悬浮在其中的一粒菩提种子:“这菩提种子里有一缕你妘漪姑姑的残魂,缘由你就别问了。总之,你回家之后,好好找个净土温养,将血撒落在种子旁的泥土里。运气好的话,她也许能借花魂转世归来。”
妘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惊喜:“真的?!我爷爷要是知道,定然高兴极了!”
旋即,妘旖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一一仙,你哪里来的我姑姑的残魂呀?还有,你为什么要帮她呀?”
凤妩看着手中的菩提种子,眼神闪了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她才轻轻说道:“愿尔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平安喜乐。”
她说完这句话,菩提种子微微亮了一下,昭示着祝祷成功。
以皇脉之血温养,以皇脉之身祝祷。
相比于凤妩赠送给慕尧的那根头发,这才算是她送出的真正逆天的机缘。
这话很流行,曾经妘旖都听那些悲春伤秋的文艺青年说烂了。但一一仙说出来,就让人感觉话语中带着无比诚挚的祝愿。
妘旖郑重地用手心接过小瓷瓶,仔细放入袖中。
她对着凤妩抱了抱拳,言语中带着豪情壮志:“一一仙,大恩不言谢。他日画卷成册之时,我与千随必定登门拜访,不醉不休!”
凤妩洒然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妘妘,后会有期呀!”
不过凤妩也没想到,这个后会有期,忒快。
中午,四人正吃着午饭,就看到了去而复返的妘旖同冥千随。
凤妩嘴里叼了个鸡翅膀,看着站在门口的妘旖和冥千随,口中调侃:“小妘妘,咱们这个人生何处不相逢,是不是太快了些?”
妘旖和冥千随却没有看玩笑的心情,一脸沉重,两人对视了一眼,冥千随开口道:“我们在城郊大山之中发现了异常,怕是大事。”
凤妩收了脸上的顽皮之色,与云景对视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妘旖与冥千随一人一句,说得极快:“千随陪我去大山之中采风,自然是不能错过附近的隗玉山。”
“东南之荒,有隗玉山,澧水出焉,其东有玉。”
-----《九洲舆地纪》
妘旖道:“隗玉山多产玉,那里有很多采玉人,本也不稀奇。”
冥千随道:“但我们很快发现,那些人都是有组织有规模的,还有看守他们的士兵。”
妘旖道:“士兵很凶狠,完全不将他们当人看,可见不是正常的雇佣。”
冥千随道:“看起来更像是将他们囚禁起来,逼得他们当了奴隶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