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的飞行生涯,给我留下许多印象深刻的特殊体验,也给我带来凡事讲认真的特殊习性。也难怪,飞机一旦上了天,就不像汽车在马路上行驶了,万一出现状况,压根儿就没有可以歇脚停靠的地方,空中需要减速时甚至连刹车都没有。因此,每一个电门、每一个手柄都必须极其准确地操作到位,每一项飞行规定和条令纪律都必须严格遵守,否则就有机毁人亡的可能。或许是习惯成自然了吧,现如今,我依然保持着这种习性,关键的事情决不含糊,喜欢“较个真”。
记得,我刚到地方工作的头两年,还真的“较真”了好几回。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所在的市容环卫局征用了城区某村的数十亩土地,用于建设环卫机械厂。按双方协议,我局将安排该村数十名村民到局系统事业单位工作并解决“农转非”问题。直到我接手人事工作时,还有四十三名村民需要解决安置问题。由于各种原因,这件事拖了很久,据说村民们已经连着反映好几年了。
经过多方协调,现在终于可以重新启动这件事了。
一天下午,我跟随分管副局长去了该村,主要任务是进行招工动员,现场确定报名人员。接下来就是组织体检然后是进行政审等环节。不大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大多数是妇女,大家议论纷纷,场面有点混乱。副局长前些年从公安部门调入我局,现场处理问题自然很有一套。他用手使劲地拍了拍麦克风,接着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大着嗓门,从宏观层面介绍了基本情况,提出了原则性要求,一下子把场面给镇住了。
他快速地讲完话,伸过头来跟我咬个耳朵,说还有重要事要去处理,就拎包走人了。事先没听说他要提前走的呀,孤独的我自然有点小紧张。
多亏我提前做了比较详细的准备,面对大家七嘴八舌提出的工作安排、收入待遇等方面的问题,我从政策角度一一作了解释,总的看,会议进行得还算顺利。
动员会一结束,该村的黄书记悄悄把我拉到了一边,说是有重要事情商量。他招手叫过来一位个子不高的妇女,对我说,“这是小张,原先报名安置的是她的丈夫,最近她丈夫改变了主意,外出做生意去了,希望能够由小张顶替他的名额,这事要请你帮忙了。”黄书记顺手递给我一个资料袋,“这是小张的有关证明材料。”
回到单位整理资料时我才发现,小张的资料里夹了一千元钱。这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
小张她要替代丈夫的名额,符合当时政策的要求,我可以帮她改过来的,但为什么要送钱呢?
我立马拨通了黄书记的电话,要求他告知小张立即到我这里来一趟。黄书记显然是知情的,他反复劝我收下算了。我加重了语气,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要求他立即通知小张。
第二天小张赶来,一脸的尴尬,再三央求我收下她的“心意”,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拉下了脸,非常严肃地跟她讲了公务人员的纪律规定,要她马上把钱收起来。当了那么多年的飞行员,我自然明白,当年只要飞机一飞上天,几乎就处于“没人知道”的状态,守纪律,讲规矩,关键靠的是自己“无须提醒的自觉”。
眼下到了地方,显然还是一样的道理。
小张还想坚持,我有点生气了,跟她说,快把钱收起来,否则我只能将钱上交纪检部门并建议取消你的安置资格了。看她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告诉她,你安心在家听通知就可以正式参加体检了。她收起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四十三位村民按抽签挑选了单位,虽然单位的性质和待遇有些差异,但毕竟当时就这条件,再加上大家都有碰运气的成分。这样,我局征用土地村民的安置工作总算全部完成了。
时间过得很快。
二〇〇一年下半年的某一天,我从外面办事回到单位。发现走廊里和楼梯上挤满了人,男男女女,站着的坐着的,大声说笑,闹哄哄的。一打听,原来是一年前我参与安置的那批员工。因为全市环卫体制改革已经开始启动,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有可能要改为企业,他们获知消息后便来局里上访,要求讨个说法。
局领导把我叫了去,要求我们政治处妥善处理。
我提议他们派出几位代表,坐下来说话,了解情况。我发现,代表们在谈话时自觉不自觉地会朝一个方向看。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人群中有一位女士很面熟。仔细瞧了,呵呵,竟是当初打过交道的小张!我潜意识中感觉到,事情好办了。
我将小张单独请到我的办公室里详谈。“小张,你怎么也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显得有些不安,嚅嗫着说:“大家对改革后的去向很担心,心里没有底,想把事情弄得动静大一点,以引起领导的重视。”她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地面,“都怪我自己不好,吹牛说认识你的,所以他们就起哄要我带着来局里讨个说法。”
原来如此!我详细地向她介绍了环卫改革的政策与安排,分析了这次改革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希望她帮助我们向大家做些工作,做好解释,带头回单位安心工作。
小张听了我的话,出门去叫来两位同伴,跟他们说:“邵处长是值得我们信赖的人,当初招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很公开公正。他刚才把政策给我讲得清清楚楚了,我们就带个头,招呼大家马上回去吧,别给领导添麻烦了。”
两位同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接着,她带着几十号人一阵风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一点解决问题的喜悦都没有,反而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我当初起了贪念,拿人手短,被人家捏在了手里,还能够理直气壮地做工作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次群访,又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嗨!真的有点后怕。
如此想来,“较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