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林县安乐镇，道路泥泞十分难走。
由于下过暴雨的缘故，原本一些通往此处的山道，也被泥石拦了路。
一个身穿灰色散袍，高发束起的年轻人，小心翼翼的走在泥道两旁。
在他身后，跟着一只头带灰色斗笠的红脸火猴，怪异的学着人走路的样子。
那猴头，昂首挺胸阔步向前，摆出一副目中无人，威风凛凛的官爷模样，完全无视路上行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
……
原先通往虎林县城的山路被毁，火猴带着张起灵，走了另一条通往虎林县城的路线。
只不过，张起灵没想到，另一条山道也是走起来十分艰难。
可在无量观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雨有多大啊！
想来，或许是每个山头的阵雨都不一样吧！
随着，泥道上足印和车撵的痕迹越来越多，走在前面的张起灵表情也越发的凝重。
这一路上看到不少衣不遮体，面露饥黄的难民，其中有些人已经走不动，瘫在泥道两边。
看似还有一口气，可其眼神涣散，六神迷离，好似无了主魂。
这种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人快要断气前，最后的挣扎。
村里的同乡曾经告诉过他，那是人饿死前，灵魂的一次自我救赎。
人会陷入幻觉，回到他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刻。
“那里一定是人，生前向往的地方，有着吃不完的粮食和一个温馨的家。”
逃难的路上，他娘有一次饿晕后，醒来告诉他们兄妹。
她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梦到大灾之前，她在后院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地窖，里面存了很多的粮食。
她想回头去找找，可能她真的存过很多粮食，只是她记性不好，把这碴事给忘了说不定。
张起灵知道他娘是饿迷糊了，就是没大灾之前，他们也是吃不得太好。
地方税负太重，交完也没有多少留下。
日子稍微好过点的人家，一日能有两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
……
虎林县城方圆百里的地，火猴再熟悉不过。
这城内城外，没有一个地方牠没去光顾过。有时候，就连盗墓贼刨的坑，牠要是有兴趣都会进去逛上一逛。
记得上次的花雕酒，就是从一处地下古墓顺手拿的。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请问这位老哥，你们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发声之人面色诚恳，眉宇之间英气十足。
“道长，我们是从陕西逃难过来的。”一中年男子眼神慌乱，看起来十分害怕眼前的年轻道士。
“陕西？”
张起灵逃难的时候，遇到过陕西人，听他们说那里受灾最严重，死了两三百万人。
“请问老哥，你们路上可有见过，来自察哈尔张家口逃难过来的”。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其身后跟着的七八个人眼神闪烁，好像巴不得尽快赶路。
张起灵看了下这些人，一个个饿的跟披着人皮的枯楼一样，眼眶塌陷，四目无神，身上破烂的衣物，都差点将他们压得喘不上气来。
“你们是一家人？”张起灵问道。
“这年头，谁还有家，大伙都是逃难路上认识的，搭个伙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张起灵看向中年男子身后，一个鼓着大肚皮的妇女，眉头一皱暗道：“这女人太瘦了，这样下去胎儿也是保不住的。”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张起灵呼唤声再起，紧接着从散袍内，摸出一块母指大小的碎金，递给了眼前的中年男人。
“前面山路被泥石挡了道，你们还是先寻个地方吃个饱饭吧！”
那男子，接过张起灵手中的小金块，顿时激动得唤着身后众人，要一起跪谢道长。
可不等众人答谢，张起灵就跟着火猴向着安乐镇方向走去。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是呼唤道教大仁大慈的太乙救苦天尊，希望他能听到这世人疾苦，化身为他们度厄。
张起灵问过李自道，难道这样颂礼，那太乙救苦天尊就能听到吗？
李自道，哈哈大笑道：“也许听不到。”
“那师父，为什么要时常挂在口中。”
“为师，不是挂在口中，而是挂在心上。我心，能体会到苦难不易。故我便想，天尊如能降临，救人度厄岂不更好。我心有此念，故有此说。我不说违心，心不静妄念生，我渡他人也是他人渡我。”
“我渡他人，也是他人渡我？无为因果，原来如此。”此刻的张起灵才明白，师父此话的用意。
我看到他们的苦难，就像看到曾经的自己。当初，自己也是在这样的困境下，多么希望能有人伸出一把手。
那份执念，一直在自己内心之中挥之不去。
今，我渡他们就是在救助曾经的自己，这样我心中的执念也会减少。
执念一少，便能：“坐听无弦曲，明通造化机”。
张起灵一路不时颂礼：“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听得跟在后面的火猴，双手捂耳不耐烦的吱吱吵闹，意思是：“你好的不学，尽学老道士这些没用把戏。要是有用，老道士早就把自己渡了。看本猴爷，不用说那没用的屁话，不照样活得逍遥自在。”
……
……
“好心菩萨？”
走到离安乐镇百步之外，便见一辆马车四周，围上了一群污衣乞丐。
他们趁着车轮子，陷入一处泥坑之时。
一拥而上，争着向马车上的主人，乞讨几个铜钱。
“去去……都给我滚开，别惊了我家小姐。”车上跳下一个张起灵认识的姑娘。
那姑娘，此刻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指着那些跟上的乞丐，破开骂道：“再不滚开，我就让我家老爷把你们一个个都给关起来。”
乞丐们也个个是人精，一听这姑娘的口气，能让人关他们。
看来，他口中的老爷，说不定就是安乐镇上，哪个有权有势的官姥爷。
看这主子咱惹不起，要是真被关了起来，失去自由事小，饿死在里面是真。
乞丐纷纷散去，那姑娘刚一转身想要上车，却听见后面有一道声音响起。
“无上太乙度厄天尊，小姐可还认得我？”
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张起灵早已经不是那个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散袍虽然不合身，可束发后，眉宇间英气不俗。
长时间的温泉浸泡，又使得他脸色温润，看起来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
可这样的装束，也遮挡不了他左眼，看起来十分别扭的重瞳。
姑娘被他叫住，转身一看警惕道：“臭道士，你也要跟他们一样拦我们家小姐的路吗？”
“啊？小姐误会了，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去去，一边呆着去。我是个丫鬟，别一口一个小姐的叫，我家小姐在车里面呢。”
这姑娘，虽然口中说不愿意别人叫他小姐，可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
这年头能叫做小姐的，都是大家闺秀，有钱人家的女儿。
她一个穷苦人家出生的丫鬟，那有什么资格被叫小姐。
“一个月前，我刚到虎林县城是小姐给了我，两个白面馍馍，还给我指了去无量观的路，可还记得？”
“无量观？白面馍馍？”
姑娘听这道士一说，又好像又有这么一回事，她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对方。
“无量观，嘶……我记不得了，记不得……”
这姑娘好像想起了什么，紧接着二话不说，立马缩身上了马车，在一个女子耳边说了几句后，便听见车内女子开口催促车夫道：“赶紧离开”。
马声低鸣，鼻气喷喷做响。那御马的车夫一鞭子下去，车轮下泥水四溅夺路而去，留下被溅了一身污迹的张起灵，错愕般目送这马车离去。
火猴吱吱大笑，两手拍空，意思是：“人家都不待见你，你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哎......”张起灵拍了拍身上的污泥道：“算了，像我这样逃难的人，女菩萨是见多了，估计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