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幼白伴随着小黄狗的睡眠，也看不见四周的情况，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脚步声和轻盈的呼吸声。
呼吸声是小姑娘的，看来她也睡着了。
“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
小黄狗睁开眼睛。
梅幼白这才骇然发现，稻草垛已经燃烧起来了。
它“嗷呜嗷呜”地叫起来，去推小姑娘。
小姑娘还在睡。
梅幼白急得不得了，这大难临头了还睡什么睡啊！
小姑娘这才悠悠睁开眼睛，看见周遭的火焰也不禁失声：“啊！”
这时梅幼白才看见这里围了一圈人。
都是农人。
他们戒备地看着火焰包围中的小姑娘。
他们低声交谈：“今天是月圆，不知道能不能烧死她……”
“烧不死这妖怪又要害人。”有人低声里带着恐惧。
梅幼白虽然对妖气魔气的感应很弱，但是这小姑娘浑身灵气充沛，干净得不可思议，绝对不可能是妖。
令她惊讶的是，小姑娘并没有跑的意思……虽然看这火势跑也跑不掉。
“我没有害人。”她只是冷静地说。
然后她将小黄狗用力一抛，抛出了火焰包围之中。
梅幼白便看见那金色眼瞳的小姑娘战栗在火苗之中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小黄狗发疯了一般要冲出去。
此时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它抱了起来。
梅幼白回头看，在火焰映照中，望向了一双冰雪覆盖似的冷淡凤目。
是……
缩小版的虞渊。
梅幼白僵硬了。
为什么他可以当人她要当狗？太不公平了！
可是虞渊却不管她的挣扎，只是兀自道：“小黄狗别乱动，你进去就会死的。”
“你主人不会死的。”
他声音冷淡又平静，仿佛已经窥破了所有的关窍。
奇怪的是，小黄狗并没有冲出去的意思。
梅幼白这才发现，自己能够操纵这个身体了。
她不确定地想，难道，没有虞渊，小黄狗会冲进火里，今天晚上就死了，所以她才捡了这个漏，能够接管这个身体？
梅幼白有点崩溃，她一点也不想接管这个身体啊！
她想做人啊！
此时黄狗耷拉下来耳朵，“呜呜”叫唤。
虞渊勾起唇角，修长的手指梳理它的毛发，火光映照中眉眼分外鲜妍：“乖。”
梅幼白这才发现方才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劲了。
这个虞渊眉心没有那朱砂记了。
所以这还是虞渊吗？
她想到这里不由有些惊悚，身体也僵硬起来。
“小狗，你叫什么名字？”他低声道，“你主人要是死了，你就跟着我吧。”
梅幼白：？？
“唔……”精致的小男孩仿佛在思索什么，“不如你就叫蠢蠢吧？”
“看起来和我的师妹一样蠢。”
梅幼白可以确认这就是虞渊本尊了。而且他还没有认出来她。
也是，她有点悲伤，她现在这副狗样子，谁认得出来。
等等，她慢半拍地发现他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张大嘴巴，用力地咬在虞渊手臂上。
结果被充沛的灵力弹了牙。
她悲伤地用爪子捂嘴。
算了，她现在就是一只凡狗。
她把屁股对上他的脸，气哼哼地不再看她。
反正她现在是狗，不是人了。怕个屁。
虞渊有些意外。
但是他笑而不语，摸摸狗脑袋，继续看着事件的发展。
“蠢蠢，你信不信你主人待会儿就算化成灰了明天还会再出现？”他低声呢喃。
他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他们怎么都这么喜欢和狗说话啊！梅幼白烦躁地挥开他的脸。
虞渊当然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是谁。
只是这小狗手感甚好。他忍不住捏捏它的屁股。
唔……和梅幼白说的，果冻一样的柯基屁股不一样的感觉。
随后他也愣了一下。梅幼白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个？
他皱眉，再次感受到自己记忆的不对劲。
梅幼白愤怒。
怎么还上手了呢？
她果断挥爪子要挠他。
却见虞渊面色一沉：“你试试。”
好吧就算是狗她也怂了。
于是她铩羽而归，又去看火中的小女孩。
虞渊没有去救，看着个小女孩在火里煎熬，到底不太舒服。
她“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虞渊笑道：“怎么？想让我救她？”
他声音低低：“没用的。今夜她必须死。”
“不过，过了今夜，她又会活过来。”
梅幼白听着这话，不由地毛骨悚然。
总感觉……很诡异。
他却毫无歉意地说：“忘了你和我那蠢师妹一样没文化了。”
说谁没文化呢？
梅幼白再次怒了。她不过就是……少上了三个月的文化课嘛……想着这一点她也有点心虚了。
“对了，你可见过我师妹？”他依旧自顾自和她这只“狗”说话。
梅幼白不搭理他。
“也对，”他自言自语笑笑，“她长相什么的都很普通。”
“你不记得也很寻常。”
普通的梅幼白：……
此时，火焰里的小女孩浑身爆发出一阵金光。
猛然一阵天雷滚滚。
梅幼白这才发觉，那火焰根本伤不到她分毫。
“神的女儿被凡人折辱。”虞渊悠悠道，“天神动怒了。”
梅幼白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这话的意思。
这小姑娘是“神女”？
“神女预言，降生时会带来美好祝愿。但神女预言美好也预言灾厄。”虞渊道，“他们打翻了天神的礼物。自然会降灾。”
“这就是辜采为什么总是会看见越多越多人的死亡。”
“死在磨坊下的男孩那家人，杀过她。”
梅幼白这才理清楚了，所以，小姑娘一出生就会预言，而且给这个村庄带来祝福，只是因为小姑娘预言美好的同时也预言了灾厄，所以村子里的人便认为她带来了灾难？
所以要杀她？
梅幼白牙齿都是冷的。
事情都还没搞清楚，下的定论太残忍了吧。
“万一这次不是她做的呢？”终于有人问出来她想问的问题。
“那么大那么重的磨盘，她怎么拿得动？”
“你说什么呢？不是她还是谁？”
“是啊，就算我们这次杀错了，她不是还可以活过来吗？”
“杀不死的不是怪物是什么？”
“怪物杀人，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你忘了她出生那年她家差点被火烧光吗？”
“是啊，灾星啊！”
“她害死村庄里多少人了啊！”
……越听越寒冷，梅幼白只觉得如坠冰窟。
不会死的话，也会痛吧？！
她已经猜到了这小姑娘是谁了。
她的剑杀不死它，可是它也会痛。
“这些人不知道，天道的安排是让整个村庄陷入火海之中，一个也活不了。而辜采的降生，已经让灾厄降低了不知多少。”虞渊道。
小姑娘的身上金光逐渐消散，她的面庞上也逐渐露出了痛苦之色。
“救救我……救救我……”她在火焰中伸出了手。
金色的眼睛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下来。
“你看，果然是妖怪，她的眼泪都是有毒的！”
梅幼白只觉得那眼泪像冰花一样漂亮，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里看出来有毒。
她实在受不了良心的煎熬，于是挣脱开虞渊的手臂，冲进了火里。
她咬牙，她如果今天不救她，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小姑娘了。
虞渊意料不到她竟然敢去，下意识地上前道：“你做什么？”
村子里的人仿佛没有看见他们二人一样，逐渐都散去了。
虞渊挥手，那火焰却不熄灭。
没有办法，这是辜采的世界，一切都按照她所想的发展，或者说，按照回忆发展。
梅幼白冲到火里，那火也伤不到她。
因为记忆的设定里，小狗早就被烧死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的头发一点点燃烧，身上的皮肤逐渐焦臭。
她不断流泪：“救救我……救救我……”
能救她的人，是这村庄里的人。不能救她的人，是梅幼白和虞渊。
一群不想救，一群想救而不能救。
梅幼白就这样看着小姑娘蜷缩，哭泣，而她无能为力。
虞渊冷静地看着。
梅幼白绝望地发现，他太冷静了。
对于虞渊来说，这个程度实在不能刺激他分毫。他见过太多死亡，杀过太多人，他手下死状凄惨得多的多如牛毛，他已经麻木了。
他的“同情心”早就没有了。
梅幼白这才正视了自己的任务。
挽救他的三观。
她原来以为简单得不可思议的东西，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了魔鬼般的难度。
她看着小姑娘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枯坐在原地。
她本来应该感到害怕的，可是她心里只有无尽的自责和悲哀。
她早就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因为她很清楚虞渊说的是真的，可是当小姑娘叫着一声声的“救救我”的时候，她真的无法坐视不管。
虽然这场景假得可以，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个陈年的回忆。
她无法坐视不管。
就算她的清河剑不在身边，她也有勇气去救她。
以此剑，护卫人世，护卫正义，戮妖魔，屠鬼道，铲奸除恶，感应天地，怜惜草木，扶正祛邪，成仁取义。
可是她救不了过去的人。
虞渊感觉到她明显的不对劲。
他上前，蹲下来抱起她：“她没有死。天亮了，她就会活过来。”
梅幼白还是不愿意走。
她第一次这么讨厌虞渊。
他太冷漠了，和那些害人害得心安理得，见死不救的村民有什么区别。
虞渊感受到了她的排斥，觉得分外可笑。
“蠢货，她是一定会死的。”
梅幼白厌恶他这种说法。
知道事情一定会发生，就不做任何的挽救了吗？
怎么能这么懦弱？
她没有成功救下她。可是她还是会去尝试。
“你就算这次救下来她，她还是会被杀死更多次。”
“那么多次，你救得了吗？”虞渊拍拍她的头。
“你这是愚蠢的尝试，无谓的勇敢啊小狗。”他悠闲地抚摸它的皮毛。
不是这样的！她想这么说，可是她只能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她脑海里的信条一直都不是这样的的，她脑海里一直都是那个模糊而坚定的声音：
“当你还未开始就已知道自己会输，可你依然要去做，而且无论如何都要把它坚持到底。你很少能赢，但有时也会。”
她望向虞渊，他的容颜有一种残忍而锋利的美丽。
天光将破。
一瞬间，她明白自己此行的意义了。
她要救辜采。
也要救虞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