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之期过,下山历练之时将到。
梅幼白踌躇满志,学得风生水起。她清楚知道,虞渊这人,软硬不吃,唯有所谓强者能入他眼。而她这厢勤学苦练,虞渊并不与她多言,只抱臂,一双冷淡的墨玉眼眸注视她挥汗如雨。肉眼可看见变化的却是喻奚,喻奚本就不喜欢受束缚,虽然对他而言,师徒关系还是麻烦,不过他已经不再轻视她,甚至亲自教她御剑。先前,他只是一味让她锻体来着。
清风翻书,盛夏已至。高树蝉鸣,梅幼白热得抓耳挠腮。
“站稳,莫怕。”一袭白衣的师尊纤长手指握着窄条木棍,他声音冰雪似的清凉,可谓提神醒脑,然后“咻”一声,梅幼白疼得眯眼。喻奚抿唇,凤目瞥见梅幼白一身虚汗,和缓道:“休息吧。”
梅幼白脱力跌坐,咬紧牙关不肯说苦累。她身边的天之骄子太多了,她泯然众人,若不努力加紧追赶,怕是赶不上第一次下山历练,要独守山门了!
此时,恰好有人声音温润,插进来:“喻奚长老?”
如同看见救星,梅幼白一跃而起:“无杳师兄!”见来人,虞渊移开目光。
来人正是青蒲座下大师兄,谢无杳。
这三个月,梅幼白很是体验了一番有哥哥的感觉。若要总结,便是两个字,快哉!
谢无杳温柔英俊,穿花拂影而来,笑道:“小梅花。”
梅幼白汗水晕红脸,眼睛亮晶晶:“西瓜西瓜!”
谢无杳含笑道:“看来你眼里只有你的瓜了。”
因为青蒲负责食居,身为大师兄的谢无杳时常下山采买,所以但凡有想要带的东西,梅幼白都会托付谢无杳带上来。
谢无杳每次都不会收她的钱,一开始她还很不好意思,后来谢无杳道:“往日师弟师妹都不兴这样,师妹如此就见外了。”她便更不好意思给钱了。
夏天是西瓜的季节,这个世界也有西瓜,梅幼白每日超负荷练习,就靠这一口续命了。
“谢谢师兄。”少女闷头就开啃。
“谢谢望暮吧,我本来都忘记了。”谢无杳看虞渊一眼,“是望暮提醒我的。”
“诶?”少女困惑抬头,而后明朗清脆道,“谢谢望暮师兄!”
虞渊手心汗湿,他颇有些别扭地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又不知是你要的。”
谢无杳笑眯眯道:“望暮这样说就不对了。”
“青崖山上谁不知小师妹是西瓜修炼成的。”
虞渊不语,只觉得日光热得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字。
这又是前世所没有的。
前世,她入门时是普通弟子,出外历练时被青蒲长老收入座下,然后……她叫他虞师兄,师兄,虞渊。
他甚至怀疑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字。
蝉鸣,微风拂面,少年不自知地勾唇一笑。
似乎,这样也很好。
“阿暮/师兄,吃瓜。”三个人异口同声叫他。
他上前:“嗯。”
清风中,少女汗湿的发,下巴上滚落的西瓜汁水,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梅幼白被他诡异的眼神一盯,一口瓜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卡着难受,呛得咳嗽起来。
夏风吹起少年的额发,少年目光群山间悠远,然后笑了。
梅幼白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温柔的笑意,像什么呢……她手里的瓜掉了。
像青山中的瀑布。干净,澄澈。
她突然怀疑自己。这样一个少年,真的会成为后来那个……杀人如麻的魔王吗?
虞渊看她痴痴呆呆,下意识一巴掌把她脑袋按下去:“蠢死了。”
等他反应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脸色一黑。
他竟然摸了她满头的汗水。
虞渊面色一僵,梅幼白错愕,喻奚依旧不语喝茶,谢无杳一愣,然后率先哈哈大笑起来。
虞渊面色不善地把梅幼白提起来。
梅幼白刚刚捡起来的瓜这次彻底滚到泥土里了,她下意识尔康手道:“我的瓜!”
“瓜什么瓜。”虞渊磨牙,“你这么废物,还不努力?”
“一个月后的历练,你还想不想去?”虞渊在她耳边威胁。
梅幼白半空中扑腾手脚抗议:“我刚刚才练完!”
“废话少说,”虞渊瞳色深深,对上梅幼白褐色眼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虞渊冷哼一声,“我来教你。”
梅幼白反抗无效,悲声道:“无杳师兄!”
谢无杳作自求多福状。
“去吧,”喻奚总算润够了嗓子,“只是辛苦望暮了。”
梅幼白绝望回眸。
她这不是送上门给人虐吗?
虞渊清声道:“无怨!”
黑色巨剑应声而来,虞渊一扔,梅幼白便坐在了剑上。
虞渊微眯凤眼:“先从无怨开始。”
少年目光阴冷:“你叫一声,我就把你踢下去。”
梅幼白抱剑:“我不。”
“由得你?”少年挑眉冷笑。
虞渊一指敲她天灵盖,梅幼白便松了手,瞬息之间便僵直站在了无怨上。梅幼白平淡如古井无波的面庞上满是惊恐和控诉:“你强迫我!”
“呵。”少年嘲讽一笑,“谁让你这么弱。”
“无怨,带她绕着青崖山飞三圈。”少年毫不心软。
然后他皱眉,道:“别让她摔下去了。”
梅幼白绝望起飞。
她坐惯了飞机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他们御剑,她搭便车真的不可以吗?
她一个人在剑上,真的很怕啊!
强风扑面而来,虽然是盛夏,但她手脚都是冰冷的。
她不敢睁眼,更不敢叫,生怕那尊煞神言出必行。
然后她听见耳侧阴森森的声音:“睁。眼。”
梅幼白睁开眼就看见身侧少年放大的一张俊脸,涕泗横流:“你怎么还有一把剑啊?!”
少年乘银色窄腰长剑,抱臂看她。
“呵。干你何事。”
“无怨,速度快点。”
梅幼白闭眼等死。
“闭眼试试?”少年声音里都是低气压,“你当我不存在?”
梅幼白泪奔。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因为虞渊更可怕啊!!
谢无杳吃瓜笑眯眯:“望暮对小师妹真上心啊。”
喻奚长睫低垂:“嗯。”
谢无杳:“哈哈哈果然还是和喻奚长老聊不了天啊。”
喻奚:“嗯。”
谢无杳:……
飞了三圈,梅幼白总算渐入佳境。
清风拂面,她在虞渊嫌弃的目光中张开双臂。
“青崖山好美啊。”她小声道,“真希望一直都这么美。”
虞渊方才露出的一点笑意冰冻。
青崖山。
前世的青崖山。
尸山血海。火光熊熊。
他亲手毁灭的青崖山。
他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抛开,攥紧了拳头。
而她兴奋对小如蚂蚁的喻奚和谢无杳打招呼:“师尊!无杳师兄!”
“我会了!”
“你会了?”长风拂过虞渊发丝,虞渊勾起右边唇角。
梅幼白果不其然毛又炸了。
“你想干嘛?”
“我不干嘛。”虞渊轻笑。
他御剑离她越来越近,梅幼白控制无怨退避。
虞渊冷笑:“躲?”
少年墨发飞舞,如同神祇:“无怨,过来。”
无怨非常听话。
梅幼白越发绝望:“我不是都能控制了吗?”
虞渊说话每一个在她耳中只如魔音:“我都说了,从无怨开始。”
“开始。”少年又重复一遍,玩味笑道,“你没明白?”
梅幼白方才将目光落在那窄腰长剑上,满脸惊恐:“你……”
“没错。”虞渊凤目微眯,“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梅幼白考虑片刻,果断道:“你别动了,我来。”
她英勇就义一般跳向虞渊,虞渊始料未及,又恐她乱来,便伸手接她,她这一跳,这长剑一歪,虞渊都险些掉下去。
梅幼白撞上虞渊胸口,虞渊被扑了个满怀。
“你做什么?”虞渊怒道。
梅幼白无辜揉揉自己撞疼的鼻梁:“好疼。”
这话带着浓浓的鼻音,虞渊撇开目光,吞进去一句已经成型的“蠢货”。
这僵尸脸小师妹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么会撒娇啊。
明明上辈子一直都是个任劳任怨,不爱说话的人啊。
他四平八稳地踏上无怨。
“诶。”梅幼白抓他衣袖,“师兄,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啊。”
虞渊身形一滞,随后平淡道:“无邪。”
他掌心两道剑纹。
他记得……前世,是没有这把剑的。
诸多疑点,他还未理清。他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又说不上来。
“站稳。”虞渊扶她一把。
梅幼白凝神。
日落西山,谢无杳笑道:“你们可算下来了。”
梅幼白难得蹦蹦跳跳,还感觉自己在剑上,道:“我会御剑了师尊!”
虞渊收回目光,抿唇。
喻奚颔首,冷淡道:“嗯。为师看得很清楚。”
梅幼白一双眼笑如弯弯月牙:“那我赌赢了!”
谢无杳奇道:“我竟不知你们打赌?”
梅幼白点点头,笑嘻嘻道:“我和师尊打赌,若是我在历练前学会御剑,师尊就同意我下山历练!”
原来她的表情也可以这么丰富,虞渊无意识想。
然后他烦躁地摇头,他最近怎么老想起上辈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这辈子有恃无恐的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