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鸢朦朦胧胧中大约明白自己正在发烧,也是有些懊恼怎么这样不当心,自她到了这儿后还没生过什么大病,这头一遭就病在了最不恰当的地方。这会儿船只已经离了岸边,也没有什么随行的大夫,更不知船开了多久,能不能停回昌平洲的码头去。
她不禁有些懊恼,出门的时候带了千般万般的东西,可就是没带着药材。风寒虽然不算什么大病,可一发作起来却也不得了,眼皮子重的像灌了铅块,脑子也像搅了浆糊似的,思绪渐渐有些不清起来。她心中倒有些意识,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可终究抵挡不住,还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世界都陷入一片昏沉黑暗之后,忽然又瞧见了几分光亮,夕鸢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的背影,大约还是七八岁的年纪,正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地。
不远处传来女人严苛的声音,“擦仔细点儿,一天到晚就会偷懒,等擦完了地板,一会儿去把碗也洗了。”
小女孩怯怯抬头,“可是……我还有功课没做完,能不能晚一点儿再去洗碗?”
“你个小东西,翅膀硬了,会顶嘴了?也不想想是谁给你吃给你穿,难道是靠你那短命的妈么?我带你弟弟就够辛苦了,你还不知道替我分担分担,女孩子念再好的书又有什么用?看你那脸就晦气的很,真是个赔钱货!”
女孩被训斥的涌出了眼泪,却又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女人又恶狠狠的骂道,“快干活,哭什么哭,再哭当心我打你!”说完了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真是的,养这么个没用的丫头,一天到晚除了会让人生气什么都不会……”
而小女孩在她的身后慢慢站起,通红的眼眶里闪烁着超出年纪的愤恨目光,小小的手掌攥紧成拳头,肩膀有些微微发颤。
夕鸢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意识游离,只是小女孩和女人似乎都看不到她,她就像透明的一般。
视线慢慢模糊,再清晰的时候眼前又变了一处场景,刚才的小女孩已经长大,站在她从前跪着哭泣过的地方,手中拉着一个名牌行李箱,妆容精致,神情冷淡。
面前的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与她说话,态度殷勤,似乎是在挽留她。
“你看你,这都工作了,还搬出去多不方便?留在家里,阿姨还能替你做点饭吃,再说了,你一个人懂得怎么支配花销么,还不如把工资卡给我,爸爸可以替你存起来。等你需要用的时候,再找爸爸来要,好不好?”
女孩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只是眼中却冷冽如冰,毫无感情可言,“爸爸真会打算盘,给你们使唤了十几年,还不肯放过我么?”
男人变了脸色,拍着桌子恼火道:“你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么?看我在银行做到高级主管,现在发觉我不是赔钱货了?可惜啊,我的钱就算拿去撕了烧了,也不会给你们一个硬币。你对我和妈妈的侮辱咒骂,阿姨和弟弟这么多年对我的刻薄呼喝,你以为我能够这么轻易就忘掉么?你知不知道,我这辈子觉得自己最失败的事情,就是有你这种爸爸!”
女孩说完之后,毫不留情的拉着行李,推门而出,身后传来男人震怒的吼声,“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要是没有老子你早就死了,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图报,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耳边男人的吼声逐渐消散,夕鸢缓缓合上眼眸,只觉得心里疲累不堪,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些过去的事情,一直都尘封在心底深处,她刻意想去遗忘那段过去,想要遗忘掉自己曾经待在那样一个家里,拥有那样一个父亲。
都许久没有去想过了,如今……难道是烧的犯了糊涂,才做起旧梦来了么?
夕鸢的神志像是漂浮在海上的浮木一般,一会儿浮起一会儿沉下,周围似乎有人在断断续续的说话,额头上觉得暖洋洋的,仿佛有双极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摸着他。她想去听个仔细看个明白,却又没有法子,挣扎了片刻之后,终于眼前又落入一片黑暗。
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她也觉得脑子里仍是一片茫然,上眼皮睁了两三下才勉强睁开,身上必定是出了许多的汗,前胸后背都潮乎乎的,也没有力气。
“醒了,醒了!”云谨低叫一声,“小姐醒了,感觉怎么样,可要喝些水?”
这种感觉夕鸢并不陌生,就是高烧刚刚退去不久时,从眼皮到喉咙,从头顶到脚底,全都提不上一丝力气,绵绵软软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云谨立刻便递过一杯水来,喝下去后,总算觉得喉咙轻快了几分,不像刚才那样干哑了。
感觉缓和了几分后,夕鸢才挨着床柱靠坐起来,云谨又在她身后垫了个大软枕,仔仔细细的掖好被角,“小姐等一等,染香去端药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喝完了药马上就能够好了。”
夕鸢有些困惑,“哪儿来的药?咱们的船靠岸了?”
不对啊,船身还在轻轻摇摆,应该不会是她病得天旋地转了吧?
“没靠岸,早起奴婢发现小姐病了,赶紧就去找了楚公子,他来替小姐把脉之后,当下就让船家又划回了昌平洲的那个码头。好在当时走了不远,回去也没费什么功夫,楚公子自己上岸,去抓了些药回来。小姐没醒的时候,奴婢已经喂小姐喝了一次,虽说没喝下多少,到底还是起了些作用。阿弥陀佛,好在小姐这会儿醒了,看来是没有大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