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愉快的夜晚,直到天亮,叶离都没有半点睡意。有人陪伴聊天,真是幸福的事情。
然而,何欢马上就要走。尽管舍不得,但叶离毕竟是叶叔叔的身份,只能装作万事无牵挂的样子。他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何欢的,但何欢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朋友,这让他十分苦恼。
何欢为叶离收拾了屋子,直到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像是一家五星级民宿,她才满意地拍拍手。在这过程里,叶离一直不说话。
他们一齐走过草地,走过蒿草丛,在那棵杏花树下,他们还特地拍照一般走过去,感受江南春天的美丽。何欢惊喜地说道:“真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样的美景。”
她站在树下,风吹过时,长发和裙脚都飘动起来,伴着落下的杏花,让叶离又一次恍惚起来。
再好的画家,也无法画出这样的情景。
叶离看到,那个坑,已经不那么明显,多了很多土。他想起这些就想笑,他差点就要埋了何欢。
最后,他们来到瀑布下,那是玉碎银盘一般的水流,叶离说道:“小何,我们就此别过了。”
何欢也说道:“叶叔叔,你要照顾好自己。”
叶离心想,那也是不用说的了,几十年自己照顾自己,往后还不是一样。
他点点头,摸索着,从怀里取出那把短刀,说道:“小何,这把刀,对你来说就是快破铁,可对我,那是至宝。我实在没什么送给你的,就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小何,人生何处不相逢,其实不是我救你,是你带给我很多欢乐。”
何欢见他竟然把短刀送她,也十分感动,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剑说道:“叶叔叔,这把剑叫青芒,它是用星星上的铁做的,我常常带在身上,现在就送给你吧。”
叶离见这个青芒短剑寒光闪闪,长度也比自己的破刀长不少,十分喜欢,但嘴上却说道:“这怎么能行?我送你的可是个破刀。”
何欢说道:“叶叔叔,你一个人在这,我终究不放心。这把剑在你身边,就好像我在。等过阵子,我还来看你。”
叶离于是顺理成章,收了青芒。他问道:“小何,你怎么出去?”
何欢说道:“这个简单。叶叔叔,你看着。”
她屈膝,下蹲,然后一耸身,犹如火箭发射,又好似超人升空。竟然平地跃起几十米高,那些瀑布在半空中被她一冲,像是从中间切开了一个口子,分成了两半。何欢一只脚在崖壁一点,又是一次上跃,只两次,就已经站在悬崖顶上。她回身向叶离招招手,叶离也用力挥动手臂。
叶离心想,这大侠,可真不是一般人。这么高,就是从上往下跳,也没有她上跃这么快,这么有力。他们幸好活在没有奥运会的年代,要不然,这项运动还有什么举办的必要?
叶离也蹲下身,使劲一跺脚。除了震起了一些灰尘,身子还是牢牢遵守着重力法则。
他觉得有趣,又一次用力跺脚,但很不幸,踩到了一块石子,顿时一只脚麻了。叶离龇牙咧嘴抱着脚,好一会,才一瘸一拐往回走。
那悬崖顶上,何欢已经走了,只留下,无穷无尽往下落的水流。
叶离回到住处,人,一下子失去了很多热情。这道理就好像一个人中了彩票,刚享受了几天富豪生活,忽然说彩票假的,没收奖金,又回到原先打工仔的日子。无论如何,都很难一下子适应。
仿佛何欢还在这里,叶离多希望还能继续说说话。他对何欢的喜爱,就像一个孤独的长辈坐在没有年轻人的农村小道上,看到一个城里大学生,会格外热情,说个没完。他突然更加想家,那种想念,本已消失多年,只因为这短暂的与人相处,它又从心底萌发。他多么希望回到家,听听家里人的声音,哪怕听完就死,也好。
他在这样的感受中,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夜晚。第二天起来,忽然觉得喉咙有些轻微的疼痛。
叶离知道自己连着熬了两个晚上,多半受寒了。他没有特别紧张,但还是煮了一些热水,喝下去之后,症状并未减轻。但下午时分,喉咙更疼,身子也开始发冷,要坐在火坑旁边,才觉得暖和。
真是一失足成感冒身,这几年里叶离也感冒过,这感冒,看起来是全宇宙都通行的疾病。叶离硬挺着,熬过了那几次感冒。
只是这一次,感冒来得剧烈,发热,咽喉肿痛,一样都不落下。
第二天症状更加严重,鼻子不通,头昏脑涨,还附送咳嗽。到了第三天,热度不减,人开始昏沉沉。
连着发烧,把叶离折磨得浑身要散架,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包打开,但里面只剩下一个空瓶,只得又放回去。多多少少的,他有些后悔从前不节约用药。
更后悔的是,也没问问何欢身上是不是有多余的药,跟她匀一些也好啊。
没想到第四天,这病非但不见好转,还急转直下,带来了拉肚子,咳嗽,胸口闷,心跳捉急等一系列大礼包。
叶离有些慌起来,他不停喝水,但喝下去又吐出来。强迫自己吃点什么,但吃下去就引发恶心,如同怀了孩子的妇女,见到什么都想吐。
他心想,难道自己这次要完蛋了?这20年里,叶离生病不多,前后也就那么三四次,其中一次不知道被什么病毒感染,用了药恢复。其他几次都是靠硬挺自然痊愈。
这药本来也就两瓶,用完无补。
叶离于是惶恐不安地,准备在本子上写下一些东西。但人十分虚弱,终于还是决定算了。写不写也无关紧要,后人看到他的尸体,就会明了此人不是饿死就是病死,定然不会是笨死。
叶离于昏昏沉沉中,也做起开心的梦来。首先是人往深渊落,然后是一马平川侃大山,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好菜如流水,吃得他满嘴油腻腻身上香喷喷。正吃着,见一美女投怀送抱,于是春宵一夜,锦被温床,共为人类繁衍而努力。
突然又回到那天马行空的大圆盘里,不知去往何方。轰然一声响,头脑发晕,栽到地上。
又过一天,叶离已经没有力气做梦,闭上眼,除了一座座黑暗大山压过来,其他啥也没有。他很确信自己要挂,真是造化弄人啊,几个月前,他以为何欢要挂,结果何欢好得比贼还快。而如今,他自己却遇到了这麻烦,叫天不应,入地有份。他一动都不想动,甚至连眼睛也不愿睁一下。所有的勇气力气,都已经用完,他准备好迎接死亡了。那些放不下的,放得下的,都不得不放下。当一个人决心随他去吧,那就真的任凭生命随风而去。
到后来,他感觉有人拖他的身子,想着,该是地府勾魂的来了,但反正也懒得理。大脑只希望这时候安静关机,不要再进行更新等操作拉。
在他再次醒来后,见到的竟然是好几个人!
这些人穿着怪异,造型奇特,有男有女,叶离一眼看到当先注视自己的竟然是何欢何女侠!这就打消了他要把这些人当成地狱使者的念头。
何欢见到他睁开眼,十分高兴,说道:“叶叔叔,你感觉怎么样?”
叶离感觉是好多了,除了没有力气,似乎不发烧,也不觉得哪里疼。就连鼻子也通畅。
但他还是为了展现机智,说:“台词要改一改了。何女侠。”
他又问:“怎么,你怎么又来了?这些是?”
那几个人看到叶离醒了,也都松口气。何欢介绍道:“叶叔叔,这位是我师姐,孤叶。”叶离顺她手指,见是一个面目十分柔和的30岁左右女人,身材高挑,也是十分的俊美。像极了现代的茶禅修女。他努力冲孤叶点点头。孤叶还礼,开口说道:“叶叔叔好!”声音如长相一般柔和淡定。行礼间,似乎满室生香。
叶离想,果然是师姐风采,举手投足都透露大家风范。
这位是我师兄,赤堇。
叶离见这位师兄,面色微微透着红光,长方脸,剑眉星目,确实有些古代侠客样子。于是也使劲点头。赤堇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放在他肩膀,说道:“叶叔叔不要多礼。”
叶离想,这可好,一下子多了一帮大侄子大侄女。难不成他们来送自己一程?
剩下的两位,是玄门里的小师弟小师妹,分别是背剑和负星。这两个孩子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明眸皓齿,十分灵气。两个人脆生生叫:“叶叔叔好!”
一共是五人。见叶离十分诧异,何欢说道:“叶叔叔,我在路上陆续遇到了师兄师姐他们,因为追踪一个人。。。又路过这里,他们都想过来看望看望你,以谢你救我的恩情。”
叶离想,我也没说过救你。他欠了欠身,说道:“多谢各位大侠,我这病是你们给救治的吧。”
何欢说道:“真是天意呀!要不是我师姐说叫我带路过来看看,都不知道叶叔叔你病成这样!”
孤叶说道:“不错!叶叔叔,与我玄门果然有缘分。”
赤堇也微微点头:“师姐说的对,叶叔叔与我们玄门有缘。”
叶离连忙说道:“谢谢各位大侠。”他居然命不该绝,又活转来。而且,又多了这么多亲戚。人生大起大落,真是太快了。
孤叶说道:“叶叔叔救了小师妹,这是对我们玄门最大的恩惠。我做师姐的,自然要当面来道谢,叶叔叔你不必客气,这恩情,总之我们是领了。”
赤堇说道:“不错,这恩情,我们是一定要领的。”
叶离注意到,这个赤堇,他就是一个复读机,而且还是跟踪式的复读机。孤叶走到哪里,他就必然跟着到哪里,他双手环抱胸前,背上宝剑丝绦摆来摆去。不像是师弟,像是保镖。而孤叶每次做一个表态,他都要大声重复一次。
叶离再次试图让他们相信,何欢的起死回生,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是挖了个坑(这个自然也不好说出口)。然而无论他说什么,都显得是他为人谦虚。
叶离想,既然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茅屋中没有桌椅,只有石头。叶离没法招待客人,几位大侠好在也都是野外生存数第一的人物,不计卫生不嫌简陋,该做饭的做饭,该熬药的熬药,叶离恍惚以为自己是到了家。看着膝下儿女忙前忙后。心中感激自然是无以言表。何欢还切了水果给叶离吃,叶离这老眼差点没流出水来。这样的服务,他叶离到底是前辈子修了什么福啊?
背剑和负星十分活泼,他们两个在叶离床前问东问西,对叶离一个人生活既崇拜又觉新鲜有趣。不一会,便和叶离熟悉了。背剑还打开叶离的包,翻出笔记本这些来问叶离,叶离不愿他们翻自己的包,毕竟那里面有私人日记,可又不好明说。好在赤堇过来把两个小的赶走。
何欢又取了药过来,玄门药物自然是比现在药店里的靠谱,叶离前后就服了两次,不但恢复,还感觉神清气爽。
这一晚,一行人就在茅屋席地而睡。将就过了一晚上后,孤叶见叶离已无大碍,便问道:“叶叔叔,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叶离心里一愣,但随即明白,也许是何欢没有跟孤叶解释,说道:“当初,我上山来砍柴,见这里雾蒙蒙的,十分好看,便凑近了看,谁料脚下一空,从悬崖顶上就落到了瀑布底的深潭。后来,我就只能在这里住着。”
孤叶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这次出去,便带叶叔叔你一起走。”
赤堇突然接话道:“不错,叶叔叔,我们一起走!”叶离冲他干笑。心想这赤堇真是寸步不离师姐。
叶离说道:“我还是不出去的好,外面世界太乱。在这种山谷里,只要我吃饱喝足,也没人欺负我。”
孤叶面露难色,说道:“这......,你一个人清苦,遇到生病,也没个人照顾。如能去玄门住一阵,也好由我们这些晚辈表表孝心。”
“对,表表孝心!”
叶离心想,这玄门也太客气。还真把自己当长辈看待。他十分犹豫,盛情难却,如何是好?
孤叶见叶离犹豫不决,也不勉强,便说道:“我们有事先走一步,我让何欢在这里小住两日,待叶叔叔你拿定主意,也好一同前往玄门。”
叶离说道:“这不妥吧?我一个山野村夫,怎么当得起你们这些大侠如此盛情招待。”
孤叶笑道:“玄门自古就不负天下之人,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叶叔叔你膝下无儿无女,又救过玄门弟子,我们把你当亲人是理所当然的。”
“不错,师姐说的太好了。叶叔叔你就是我们亲人。”
叶离暗暗好笑,这马屁精。但见赤堇一本正经样子,也颇为钦佩这人的毅力。
于是只好同意孤叶的提议。孤叶便率领赤堇,背剑,负星,先行告别。叶离何欢送他们到瀑布前才折回。
孤叶等人出了山谷,一路上她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