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
阿干西，我心悲，
阿干欲归马不归。
为我谓马何太苦？
我阿干为阿干西。
阿干身苦寒，
辞我大棘住白兰。
我见落日不见阿干，
嗟嗟！人生能有几阿干
领队的鲜卑族向导贡格坐在车辕上，甩着马鞭唱着苍凉的古老歌谣，车队迤逦而行朝青海湖走来。
四月的高原光照已经很强，骑马的都带好罗幂遮住脸容。
珣之和玉染坐在马车里，珣之的高原反应比预想的要严重一些，许是见到玉染后一年多的忧惧和疲乏全部泛滥出来，身体异常倦怠，坐在车上气息都有些短促。
“阿干在鲜卑语里是哥哥的意思。”玉染一路上不停的跟他聊着吐谷浑的风土，希望多少能分散一些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感。“这是吐谷浑离开辽河流域的鲜卑部族西迁后，他弟弟慕容廆想念他，写了这首《阿干歌》，在鲜卑语里，阿于就是阿哥的意思。”
珣之想起什么，“史籍上倒有些零散的记载，折箭劝子可是这个典故？”
玉染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这个说的是慕容鲜卑首领慕容涉归临死前，把自己的部落分成两部分，大的部落由正妻生的老二慕容廆统领；老大慕容吐谷浑是妾室生的，分得了一个小部族。
那年春天，两兄弟的马在河边饮水打起群架，马匹死伤无数。老二派人对老大说：父亲临死前已经分家，你为什么不走远点，害得马群自相残杀。吐谷浑听了极为愤懑，对弟弟说：春天马在一起吃草喝水，互相打架有什么稀奇？你却迁怒于人。那好，我马上就走，一定离你十万八千里的。
慕容廆觉得哥哥的话也有道理，自己是对哥哥有些猜忌才故意刁难，事后有些后悔，就派族中长老七那楼拦住吐谷浑说和。
吐谷浑说：父亲生前占卦，卦象说两个儿子以后都会大显于天下。我是庶出，不敢和嫡子争雄。这件事大概也是天意让我们分开。你们既然留我，那就看上天的意思吧。诸位把马往东边赶，如果马朝东走，我就随你们回去。
通常把马朝东赶马就朝东走，但七那楼把马往东赶了几百步，马群突然发出长长悲鸣，然后掉转马头又朝西跑。七那楼一共试了十几回，最后无奈地跪下对吐谷浑说：可汗，天意啊！
慕容吐谷浑带领他的部落一直向西，迁徒到今天甘肃青海一带，后来建立了强盛一时的吐谷浑国。老二慕容廆后悔莫及，就写了这首《阿干歌》，他的子孙乘辇出巡时都会在辇后鼓吹这首歌，劝诫兄弟同心。”
珣之歪在软垫上有些动容，“咱们汉家从来朝堂世家兄弟相争、手足相残的例子罄竹难书，没想到这蛮荒之地倒有真情至理在。”
“这吐谷浑还有些先知的样子呢，”玉染点头，“他离开故土时说：上天告诉我，我们兄弟俩的子孙都能昌盛天下，廆的子孙在一百年内就会名盛，我的后代要到玄孙那辈才会闻名天下。珣之哥哥，你知道吗，他的玄孙就是现在的白兰王，大姐姐的夫君。”
这些日子，玉染始终回避白兰王的话题，终于等到她主动提起，珣之直起身接道：“我看白兰王对长姐极为上心，长姐对他却是不冷不淡、若即若离。九娘，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到的这里，长姐又怎么会突然成了白兰王妃？”
“过些日子吧，过些日子等你歇息过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有些事情我也是一直没想明白。这些天，咱们好好的看看这里，珣之哥哥，这里真的很好很干净，以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
珣之疑道：“你喜欢这里，对吗？你在害怕什么吗，怕回去？”
玉染迟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珣之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却也没再深问下去，“也罢。世伯信上不是说伯母身体已近康复，让咱们多盘庚几日无妨。”
“公子，看见湖水了！”贡格在马上高喊道。
青海湖，祁连山脉的大通山、日月山与青海南山之间的断层陷落而成。布哈河、沙柳河、乌哈阿兰河和哈尔盖河汇聚成青色的海，碧透的一汪横亘在辽阔的祁连山大草原上，环湖日月山、倒淌河、茶卡盐湖、伏埃城、鸟岛、海心山、金银滩草原、沙岛围绕。湖面东岸还挂着两个子湖，一名尕海，是咸水湖；一名耳海，为淡水湖。
与温润旖旎的江南相比，珣之他们的车队如行走在另一个世界。沿途草原、湖泊、牛羊群、戈壁、沙漠、风光壮美，一天之内四季轮回，山花烂漫、燥热干旱、冷雨淋漓，雪花飞舞。高山牧场的野花五彩缤纷，如绸似锦，数不尽的牛羊膘肥体壮，点缀其间。
伸手就能够到云，天又高又远，蓝的亮眼，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
“珣之哥哥，你要是能早一个月来，正好可以赶上湖面解封。”玉染跳下马车，扶着珣之慢慢朝湖边走。一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高原生活。
时近五月，湖边还是有些寒意，珣之在湖边站定，弯腰伸手掬水，触手清冽。
贡格从车上拿下钓具，吊钩上挂了饵料，随便找了块儿方形的大青石做到上面，把鱼钩甩到了湖水里，转头对珣之笑道：“难得来一趟，这青海湖平日来的人极少，湖里的鱼又大又傻又多，不惧生人，平日里喜欢躲在大石头缝里或水浅的石头滩，今天的午饭一定要请公子尝尝这湖里的特产清炖湟鱼。”
玉染站在湖边，伸手往湖深处张望，“听说这湖里还有水怪，你见过吗？”
贡格摆摆手，“还真没见过。自古以来，有关这湖的神话传说奇闻怪谈就特别多。确实有人见过湖面有十几米长的鱼背露出来，上面长满圆形的黑色大鳞片。青海湖的鱼只有两三种，湟鱼体型最大，它还有个名字叫“裸鲤”，是无鳞的，决不可能长到十三四米长。”
玉染蹲下身，双手捧起湖水再慢慢的让它从掌缝细细流回湖面，“这湖面一年中近半的时间是被冰封住的，冬天来湖边，满目银白。三月中冰盖开始破裂，湖面出现浮冰，有些巨大的冰山飘至岸边，还有些在浪涌下能冲上岸，那情形，有些吓人。到了四月中，湖面冰块就会完全消融。湖心鸟岛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水鸟，你看，斑头雁！”
珣之抬头，一群灰褐色的大雁悠然盘旋在湖面苍山之间，头和颈侧白色，两道儿黑色带斑在白色头顶极为醒目。双翅平平的滑翔着，那份自在从容，让人瞬间轻松豁达起来。
“待会儿咱们跟着船去湖心的鸟岛，除了斑头雁，还能看到棕头翁，鱼鸥，白眼鸭，哦，还有大天鹅、蓑羽鹤、黑颈鹤！这里的鸟都长的很大翅膀很宽，就连草窝里的鸟蛋，”玉染惊叹举起双手环了个蛋形，“都像鹅蛋那样大！”
珣之笑着也伸出双手比量了一下，“鹅蛋？”
玉染脸上浮起红晕，又讪讪的比划了一下，“哦，鸭蛋啦！”
“哈哈哈哈！”珣之和身后的从人都大笑起来。玉染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扭头朝野花招展的山坡跑去。
中午，阳光耀眼，草原暖和了起来。沉睡了一宿的各色野花遍地盛放，像一张巨大的泼墨画毯张扬在天地间。
格桑花黄的明亮、粉的温暖、白的炫目，星毛委陵菜是马儿的最爱；鲜美多汁的黄蘑菇；吉祥的化身绿绒蒿，长在高山流石坡上；蓝色龙胆花儿；甘甜的蜜罐罐；高山圣者雪莲花；只在最纯净的牧场开放的火绒草；纤嫩的水晶晶花；羊羔花是小羊羔的美食，相传母羊生产后胎盘落在草地上，变成了如羊毛般白色的花朵；长鼻子的马先蒿；铃铛花茎上挂着一串串黄色的小铃铛，摘下一串来，相互勾住，看谁的不被对方勾断就算胜利……
珣之知道方才的玩笑得罪了玉染，一个人在离她不远的山坡上找了块儿草地老实的坐下来，老实的看着玉染在一丛丛的齐腰深的野花里穿梭，老实的让她把采来的一蓬蓬野花塞自己满怀，老实的在碧水长天间笑容满面。
洁白的羊群缓缓移动，像长生天洒下的珍珠散落在草原，是谁唱起古老的牧谣，流淌在天高地远的青海湖畔：
嗨
小姑娘
看对面的山坡
风那么高?刮着纵深的大河
草是绿色的嫩的软的
坐下来坐一坐
陪陪我
手掌摸着茸的
草是香的
屋子是暗的
我住在里面
好久
光是暖的
风很高
从你的辫子一直吹进来
风很高
落了叶子?心里难过
他们说
花季过了
我看见你看见你
脸上瑟缩
你害怕哦
是个坏人?我是个坏人么
你喃喃着
手掌摸索
硬硬的?顿顿的
跑
使劲的跑
拼命的跑啊
我给你垫脚垫脚
担心你呵怕自己
别哭别怕自己
憋住气?一口气
踩过去
拎着鞋扔掉鞋
心疼你
去吧把我的魂带着
查了一下资料，青海魏晋时期称为仙海，下文统一称为仙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