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结束的时候,原圆本想邀请云舒去家里吃饭,却突然接到了导师的电话,只好先回学校见导师。毕业之后,原圆放弃了专业长笛演奏,转而去研究音乐治疗,在北安大学硕士、博士一路读下来,现在正跟博士论文较劲。
刚在剧院门口送走了原圆和彭畅,Renais便来了。
“上车。” Renais摇下车窗,笑眯眯地说。
“今天顺利吗?”云舒系上安全带,侧头看向Renais。
他大概是回家换过衣服,重新梳洗过了,发梢还有些湿,此刻正穿着休闲T恤,车内有淡淡的薄荷的味道,大概是他用过的沐浴液或是洗发水。
“顺利。”Renais得意一笑,“我们的中国首秀一定轰动!”
正是下班的时间,路上有些拥堵,停停走走,半天开不出去几米。不过Renais的心情倒是丝毫不受影响,跟她讲着白天见了谁,谈成了什么事。云舒还想着Austin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只是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回应一下。等到了酒店,Renais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两个行李箱。
“你这是?”云舒问道。
“今天起我就住你旁边了!我们又是邻居了。”Renais笑着。
“怎么突然搬家?”刚问完,云舒便意识到这大概跟Austin有关,于是岔开话题,“你不是还买了很多家具?”
“家具都留给房东了。而且房东看我长得帅,不仅给我免了一个月房租,还立刻把押金退给我了。”Renais笑嘻嘻地说。
“你的那些家具比一个月的房租贵多了,房东可不傻。”
Renais推着一大一小的行李箱,云舒背着琴,两人进电梯刷了卡,按下23层的按钮。
“就带了这些行李?”云舒看着Renais的行李。他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又是个爱购物的人,东西应该远远不止这些。
“对啊。其他的我留给房东,或者送给邻居了。他们这几个月很照顾我的。”Renais好像并不在意,“而且我来北安的时候,就只带着这两件行李。”
电梯到了23层,两人走出电梯。到了云舒的房间门口,云舒停下,Renais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刷卡打开了旁边的门,说:“要不要来参观一下我的新家?”
“等你点好饭叫我吧。我收拾一下。”说着,云舒刷卡打开房门。
“没问题!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一会儿见!”
进了房间,云舒安置好琴,然后就坐在沙发上,手托着下巴出神,想着今天和Austin的见面。
昨天排练的时候,Renais匆匆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今天早上再见的时候,他神色疲惫,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而偏偏今天Austin正巧出现在演奏厅,那么昨天的那通电话一定跟Austin有关了。
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云舒的思绪。
“Shu!来吃饭!”是Renais的声音。云舒起身,去了Renais的房间。
“怎么样,房间还不错吧?”Renais一脸兴奋地拉着云舒,给她展示房间。
“差不多啊。”云舒确实觉得两个房间的格局布置确实没有太大差别。
茶几上摆着很多种食物,基本都是云舒爱吃的。
“点了这么多啊。”云舒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
“我爱吃的嘛。”
“是啊,我也是。”
Renais也坐在地毯上,两个人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云舒吃了几口菜,味道很好,但她心里想着别的事,味同嚼蜡。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Renais。
“我今天见到Austin了。”
Renais正夹起一个小笼包,听到云舒的话,手一抖,小笼包掉回餐盒里。像是电影的慢动作一样,他放下筷子,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眼睛。
“什么时候?”Renais低声问道。
云舒叹了口气,也放下筷子,说:“今天中午。”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可以不理他。”
“昨天是他打来的电话,对吗?昨晚……也是因为他?”
Renais点点头。
“这么匆忙搬家也是为了避开他?”
“是。”
“他怎么知道你公寓地址的?”
Renais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是我……是我发了ins,有一张不小心拍到了公寓的名字。”
“我还以为Austin从来不用这些社交软件。”
“他不用。”Renais抬起头来,脸色一沉,“他用的别人的手机看到的。”
“谁的?“云舒立刻问道,问出来的瞬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见Renais没说话,只是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云舒夹起他刚刚掉下的小笼包,放到他面前的盘子里,说:“别想太多,先吃饭吧。”
每次和Renais吃饭,他向来是活跃气氛的人。只是再活跃积极的人,也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他低落。云舒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沉默地吃完饭,云舒就回了房间,留Renais一人整理行李,顺便整理心情。虽然就在隔壁,Renais还是像以前在德国做邻居时那样,把云舒送到房间门口。
“好好睡一觉,你知道的,我一直在。”云舒拍拍Renais肩膀。她不太会安慰人,只好不断告诉Renais,他不是一个人。
“别担心我了。好好休息。”Renais故作轻松地笑着,拍了两下云舒的头顶,看着她进了房间把门关上,才收起笑容,揉了揉眼睛,回了房间。
云舒洗了把脸,换好衣服,刚在沙发上坐下,信息提示声便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有这么忙吗?”
“我是你妈,再忙也要回我信息吧?”
“我花着钱,买了水果要寄给你,还求着你是不是?”
“我挣钱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妈的信息你都不回,你对别人什么样?”
“你不能这么自我为中心,信息要及时回复。”
……
云舒看着一条条蹦出来的信息,听着一声声的提示音,脑袋一阵抽痛。她皱着眉,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发现并没有舒缓。于是,她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翻扣在茶几上,然后拿出琴来,走到阳台上练琴。
她一首接一首地拉着,把自己沉浸在音乐里,总算是可以暂时从那些恼人的事情中抽离出来。
小时候学琴的时候,老师家离云舒家很远,每次去上课都要背着琴坐很久的公交车,尤其是夏冬两季,更是难熬。云舒不是没想过放弃,但在继母的监督下还是坚持下来了。后来上了高中,她就没再继续跟老师上课,而是按照父亲的安排,专心学习文化课。只是,或许是中考时发生的事,又或许是青春期的叛逆,上了高中的云舒便再也无心学习,可父亲却一如既往地给了她很大的压力,每天讨论的话题除了成绩就是排名,再加上和生母之间的牵绊,和继母之间的迂回,高中三年简直是云舒生命中最黑暗的三年。为了反抗,她重新打开琴盒,拿出大提琴,每天回到家不写作业,而是一直练琴,有时是正儿八经的曲子,有时只是乱拉琴,一直拉到半夜邻居找上门来。父亲和继母几次说过她,也骂过她,吵架、冷战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云舒依旧如是。因为,只有每次她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才觉得轻松,觉得自在,觉得真正是在为了自己做些什么。
高三的时候,云舒做了这辈子对她来说最重要、最正确的决定——选大提琴作为大学专业。父亲是个传统的人,他当年凭借成绩从乡下考到城市来扎根,所以也非常重视云舒的成绩,一心想让云舒去一个好大学,学一个稳定、好找工作的专业,比如金融,比如医学。当得知云舒想要学大提琴的时候,他火冒三丈。在父亲的观念里,只要是跟艺术沾边的专业,都是学习不好才会选择的路,而这样的偏见显然不是当时只有16、7岁的云舒能够改变的。于是,两个都是犟脾气的人,两个月时间,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却没说过一句话。因为和父亲的冷战,云舒错过了艺考,本来打算直接出国,后来赶上了北安大学艺术团考试,就去试了试,没想到竟然合格了。后来云舒想,其实当时大概只是运气好,那年的大提琴报考人数本来就少,而且当时录取的时候,云舒不论是专业成绩还是高考成绩,都是恰好踩着线进的。
不论如何,父亲得知云舒去考的学校国内数一数二的北安大学,便没有再说些什么,默许了云舒的专业。后来云舒在高考前最后的几个月里努力复习,废寝忘食,努力把过去落下的课程补回来,最后踩着分数线考上了北安大学。不过父亲倒是一直没有放弃,一直试图说服云舒转专业,或者等毕业以后考研考个其他相关但更好找工作的专业。父亲大概是觉得,一家几辈人里都没有搞艺术的,更没有什么艺术细胞,自己女儿也理所当然不可能在音乐方面干出什么大事来,而且艺术就业难,毕业肯定就失业了。或许真的是上天的眷顾,云舒想,所以自己现在好像在大提琴、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还不错。
云舒很庆幸,自己热爱的就是自己的事业,而自己的事业,有时甚至能够成为她的‘避风港’。
拉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云舒循着声音向楼下看去,有几个外国人,正从阳台的躺椅上站起身来,朝云舒看过来,边点着头微笑边鼓掌。云舒看了看时间,时针刚过九点。刚刚练的投入,忘了看时间,也不知道是否打扰到其他客人。
云舒一手扶着琴,一手假装拉起裙子,微微屈膝,行了个礼感谢楼下的听众。她提高声音,用英语对他们说:“非常感谢,希望这么晚没有打扰到你们。”
“并没有,女士。”楼下一个外国男人举起右手,在空中翻动几下,弯腰回礼,“感谢你的音乐,让这个夜晚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