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按照周冰信上的要求，姚建国跟韩老师借了10张8寸软盘，并在软盘上装了Dbase、C语言开发组件，又做了一张缩减版的DOS系统盘，寒假在家呆了两天就带着这些软盘和几本资料去县城了。
宜兴县已撤县设市，大名叫宜兴市市，姚建国不太懂这样的调整的意义，小时候从电影里看到了城市的繁华、整洁、摩登，生活了三年的县城突然变成城市了，县城里，不，应该是市里，走在市里的街道上，能看到的很多的改变，譬如母校门口的白色木牌上写的就是“宜兴市市高级中学”，百姓变成市民后，肩上责任空前增大，行人的神色开始焦灼，说话交流间留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姚建国感觉有点陌生，虽“细雨朦胧小石桥”依旧在，而喜“平平淡淡一杯茶”江南人却不见了，写着“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的跨街条幅像个鞭子，抽打着抬头或低头的凡人。
在孟浩妈妈的坚持下，姚建国和周冰留在了孟浩家吃晚饭。孟妈妈对周冰也非常喜欢，因为曾经与王芳尴尬的谈话，她和儿子的女朋友之间总有些芥蒂，她甚至暗地里希望这段恋情早点结束，妈妈的自私与世俗让她更倾向周冰成为儿子的女朋友，周副镇长与孟副局长官阶相等，门当户也对。
她不停给周冰夹菜：“小周，北京的饭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呀，看你瘦的，小姑娘不能太瘦，对身体不好。”
周冰笑笑：“学校的伙食肯定不如家里的好，不过我不算瘦，谢谢阿姨，我自己来。”
“老孟在市里开会经常碰到你爸爸，托你们同学的福，他们到也聊得来的。小周啊，往后放假了常来我家玩。”
孟妈妈说着说就收不住了，故意对孟浩说：“浩浩，你爸爸和周冰爸爸好玩的，你知道他们间怎么称呼？”
孟浩说：“官场上的人还不就是这套，正式场合叫官衔，还总把副字去掉，私下里么兄弟兄弟的乱亲密。”
“不许你这样说你爸爸，”孟妈妈打了孟浩一下：“他们相互叫亲公公的，哈哈，很亲热的。”
周冰没有什么反应，孟浩坐不住了，急忙说：“妈妈，你别乱说啊，周冰有喜欢的人。”
孟妈妈失望的速度如离弦之箭，迅速呈现脸上，觉得自己有点唐突急忙用好奇掩饰：“真的，小周你有男朋友啊，怎么没听你爸爸说起？你自己谈的？啊，我居然比爸爸先知道这个秘密。”
姚建国忽然感觉到一种失落，不知是为了周冰的男朋友还是为了孟浩的先知权。他迷茫地看看孟浩，又看看周冰：“你男朋友是谁呀？信里从没见你说过呢。”
周冰终于脸红了，不过姚建国的失落让她有点满足感，她想了一下对孟妈妈说：“阿姨，你知道孟浩喜欢开玩笑的。学校里学习任务很重，没心思考虑这些。”
“咦，怎么会繁重呢，大学的压力难道比高中还重？”
“妈妈，你不懂，不想学习的人在哪都轻松，反之好学的人在哪都认真。周冰都脸红了，你去看电视吧，让我们聊会，一会我来收拾桌子。”
姚建国的好奇心却如滚滚江水，什么闸都关不住了，他执拗地问：“你们俩谁先说？”
“说什么呀？”
“男朋友是谁呀。”
孟浩急忙说：“看你小子的醋相，周冰不是说了我在开玩笑的，就是为了让我妈妈别乱说。周冰有没有男朋友你会没我先知道？可惜她白给你写那么多信了。快吃。”
交通局的微机室和局长办公室在同一层楼，门上有快块精致的塑料板，上面阴刻着“微机室”三个字，字上还涂了金粉。年轻的管理员很漂亮，也很紧张，一直问孟浩：“这个电脑好几万呢，你同学有没有操作过，千万别出问题啊。”
孟浩吹牛从无限制：“放心，我同学就是造电脑的。”
微机室里铺了一层绿色地毯，靠窗装了一台窗式空调，红色绒布包住了桌子，桌子边的皮椅可以调节角度和高度，白色的墙上贴了两张告示，上面写了电脑使用的各种注意事项，姚建国大吃一惊：“这么高级呀，我们那里可是实验桌上随便放放的。”
开机后他又赞叹了：“居然是80286，速度的确比我们实验室的8086快多了。”
管理员看到姚建国操作的确很熟练，也放心了，姚建国教了她一些使用技巧，譬如如何用DEBUG恢复删除的文件，如何将文件隐藏。
孟浩呆了一会就让管理员将他父亲的办公室打开，去打电话了。
周冰将她的笔记本递给姚建国，指着上面的流程图解释她的想法与需求。笔记整洁又详尽，逻辑也很清晰，两个聪明人没聊多长时间就相互理解了。
姚建国指着笔记本说：“你就像个系统分析师，流程有了，数学模型有了，编程就很容易了。”
周冰说：“隔行隔山，你别笑话我。”
“真的，你数学好，学编程就很容易了。”姚建国想了一下问：“你在农村见过编竹席的篾匠吗？见过的啊。编程就和这个差不多，是个熟练活，像C语言，本身的逻辑就比较拟人化，至少拟我哈，学起来就很容易，多看看函数说明就行了。”
“第一次听人将程序员和篾匠对等起来，你这有点矮化知识啊。”
“交通局有了这台电脑，可以对外说我们的管理升级到电脑化了，其实我刚才查了一下机器里的软件，就一个WPS，连个BASIC都没有，这台电脑其实就是一台可以改写的打字机而已。我将电脑与打字机对等了，也没有矮化电脑呀，所以知识是矮化不了的。”
周冰问：“姚篾匠，那实现我的要求不是很难了？”
“应该不是很难，你要做趋势比对，我可以用小方块拼成的柱形图来表示；另外数据间细微的差别是显示不出来的，不同的数据结果显示的柱子一样高。”
周冰说：“这个好办，调整Y轴原点数值就行，你程序里能不能帮我自动调整，并将调整后的原点值也显示出来，这样我看的时候心里有数。”
姚建国说：“这个没问题，但数据的离散性可能会导致柱形图很怪异。”
“美观暂放后面，先把功能做起来。”
姚建国说：“好。那你先回去吧，我现在开始干活。”
“不要，我陪着你。”
“不要，你在我出不了活。”
周冰说：“你不说我姓周扒皮的周吗，我要看着你。”
“我也许要通宵的，你还是早点回，省的一会我还要送你。”
“你通宵我也通宵。”
姚建国没办法了，他将一本编程的书递给周冰：“消遣一下。”
“对了，你给我们的程序七个名字吧。”
周冰想了一下说：“叫zy1990。”
他问：“1990是年代，那ZY是什么意思？”
周冰没理他。
他那着笔记本仔细地看，想了一会，拿起了笔，却舍不得在笔记本上批注修改，他撕了一张针孔纸覆上流程图那一页要描下来。
周冰笑了：“姚篾匠，你觉得偌大的交通局会没有一台复印机？”
“知道呀。现在这么晚了，办公室肯定也关门了。”
“给你变个魔术哦，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赐姚篾匠一台复印机。”她抓了一把空气忘姚建国头上一扔，随手将另外一块红色绒布掀开，一台白色复印呈于眼前。
“哦，这个地方真的高级，复印机也有，我还没用过呢，多复几张，我好修改。”
姚建国看着机器吐出的复印机很开心，他问周冰：“那我把脸贴上不就可以帮我拍照了？”
周冰大惊失色：“千万别这么干，扫描时的强光会照坏你眼睛的。”
“哦，知道了。对了你这么连这个也知道？”
“我有时会参加系里组织的学术会议，做做后勤，这些就接触了。”
“还是名校啊，机会多。”姚建国羡慕地说。
机械键盘行程大，声音也响，敲击键盘很容易让程序员有满足感，关键是机器还很听话，不像顽皮的小孩，屁股打出了红杠，明天还去爬树，大多数人理解程序员加班是为了赶任务，夜的安静与人机交互带来的心理满足感也是他们熬夜的重要因素。
姚建国弓着腰紧盯屏幕的样子很迷人，至少周冰是这么认为的，还有敲击键盘的样子同样迷人，还有拿笔在她的材料上写写画画的样子也很迷人，还有翻书的样子也很迷人，以前同桌时怎么没有这样迷人？她的眼光在书的掩护下扫描着他，他的脸型并不俊美，因瘦而颧骨略凸，胡子也刮得不是很干净，但他能快速理解她的意图并立刻投入工作，她觉得这才是男人的魅力：有担当，值得信任。她觉得他把成长中所有的营养都分配到智力和善良上了，所以才会这么瘦，她很想伸手抚一下他那凹下去的脸颊，她又有点脸红，急忙抬头看看墙上的告示。过了一会她终于站起来走到姚建国边左边，右手拍了一下他肩膀：“嗨，篾匠，怎么样了？”
她那夸张的语调把两人都吓着了，姚建国抬头看看她：“你这么脸这么红？要不要将空调关掉？”
“我先做了一个柱形图的演示，演示数据是10.5，10.6，10.9，你看Y轴原点从10 开始的，数列差是0.1，现在这个效果你满意吗？当然原点坐标还可以从10.5开始，不过这样柱形图就没现在好看了。”
周冰说：“这个最好你的程序能够主动判断，反正要在一个屏内显示出差异与趋势。”
“明白了。”
周冰又拍拍他肩膀：“你的聪明我很喜欢。”
“承认了吧，你果真喜欢建国，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孟浩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周冰吓一跳：“你进来怎么没有声音的？”
孟浩说：“谁让这里铺地毯了。你们共同学习共同劳动的样子真迷人，真温馨，我在一边看的羡慕极了，可惜没带相机。我现在发现有相同的志趣爱好、有同一个目标的两个人在一起，才会充实，才会天长地久。”
周冰反问：“你刚才给王芳打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还没有共同的志趣爱好？”
“我知道的，他们在排练相声的，准备上春晚。”姚建国插了一句。
姚建国跟周冰说：“你要交代的东西我基本明白了，我也用不着天天晚上在这里，我可以回去想想，将程序在纸上写个大概，然后初二过来，那时交通局也放假，我就可以白天来调试了，孟浩，春节这个门能打开吗？”
周冰相信他的决策，何况让他长时间住孟浩家也不是很合适。
孟浩是不肯做灯泡的，一出院子就骑车先溜了。
“推车走一会吧，走走还能暖和一些。”
“也好，我还怕自行车的气不足呢。哈哈。”姚建国自以为很幽默。
“遇上别的女生呢，你肯定要挨打了。跟女生说话呢，能哄还是哄一些，别太肉麻就行。”
“可是你在我心中不一样呀，普通女生怎么能和你比呀。我要吹捧你，你一眼就能看穿，多尴尬呀。”
周冰说“我可以不看穿呀。”
“可以这样吗？”
“建国，生活不是编程，不会完全按逻辑及指令来运行。”
走了一会她说：“前面孟浩用了一个词，真好。”
姚建国大脑进入倒带检索状态，他说：“他好像说了真迷人，没说真好呀？”
“温馨。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状态。”
“什么叫非常高级的状态？”
周冰对比他编程序的反应速度，有点哭笑不得，他在另外一个车道上飞驰，这里只能步履蹒跚。
到了姑父家边，她看看他，说：“快过年了。”
“恩，预祝你新年快乐。”
“有礼物吗？”
他有点窘迫。
她说：“那我送你一个，你先举起手来。”
他疑惑，还是举起了手，周冰抱住了他：“新年快乐。”
他高举的双手的样子有点滑稽，和他眼光一样无处安放，坚持了他认为很长其实很短的时间后，双手落了下来，他认真地抱了抱她：“新年快乐。”
他们讲话的声音的声音提醒了在家等候的姑父，他走到了窗前，开窗的声音让姚建国快速松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