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么?
蒙混过关的洛谱嘴里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心绪翻腾间推开病房门,再反手关上。
“你就是洛谱吧?”
恍然抬头,正好和坐在床边的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的女子对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面容和睡着的谢锦有六分相仿,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淑婉庄重,美丽动人,宛如翻了个成熟版本的谢锦。
拳打邪教徒,脚踢驭鬼师,能在三阶战斗中存活的强者——洛谱,一时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
“阿姨……好……”
……
耳畔是呼啸不绝的狂风,黑色的密雨自天而降,与纯黑的,颜色更加深邃天空一并渲染绝望。
赤黑色大地开裂出峡谷与大裂缝,泥土的残破纹理杂乱,燥热熔岩流淌谷底,偶尔也有宛若不化之冰的河流缓缓流淌。
灰烬般的世界早已毁灭,星辰日月不曾庇护,诸多恐怖存在于此欢乐游玩。
在无穷层数的深渊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赤裸的脚底都血肉溃烂,从疼痛到麻木,依旧不停地行走着。
堕落之徒们避开他,既有他乃天选缔约之人的缘故,亦有他身上那股绝伦气息的原因。
迷茫中他无数次想留在这里,一切都是假的,名字是,记忆是,身体……似乎也是,或许世界也不过是某位存在的幻梦?
陆仁,不过是个营养液和虚拟记忆灌输的产物。
记忆中的千千万万次重复的门牌号根本是假的,血亲是不存在的,回忆是伪造的,糅杂提取的片段覆盖了思维。
连存在都是虚假,何来存在?
像是在心上抓挠,诱惑着令他永恒沉沦黑暗,某道阴暗的声音萦绕,不厌其烦地重复想与他融为一体的的要求。
那就将我这无意义的虚假人生交给你吧。
陆仁停下在失去秩序的世界中漫无目的的走动,任凭狂乱和狂喜的深渊意识吞噬他。
堕落之中,他恍然发觉那股庞大诡谲的意识在恐惧与畏缩间遏止。
某种更强大,更高的图景席卷所有,深渊都为祂献上尊敬。
“赐予汝权柄,汝需效忠以为回报,可否知晓?”
眼中黄金色彩燃烧的人影纯粹由光芒构成,祂照耀了无序而混乱的深渊,对陆仁伸出手,发出浑厚的震音命令,神性威严不容忤逆。
你是……是谁都无所谓了,就这样,随波逐流罢。
“我答应。”
话语落下的刹那,缔渊者升华成为大渊之主,一切[下坠]的概念皆归结于他,契约也为此修改。
……
安然正在缓慢搬运气血修复体内暗伤,冷不丁看见一道黑气从眼边窜出数米后消散在空气里。
猛然看向身后的陆仁——坐在床边的失神青年被浩繁的紫黑色气息笼罩。
恐怖的气息一霎闪逝,却令身体紧绷的安然几乎窒息,好在坚韧的武道意志把影响余波抵挡了下来。
紫黑烟气没入陆仁身体,归于平静的青年转动麻木干涩的眼瞳,缓缓抬头看向安然。
……
前脚刚走,人家母亲就来了。
谢锦是脱离了危险,只是身体脆弱的很,暂时醒不了。
洛谱却很想让她醒一醒——你妈妈来了!这我怎么应付得了啊!
“我听锦儿说起过你,这一次,多亏了你救下她,谢谢。”
名为若倩的,身为谢锦母亲的女子郑重真诚地对他道谢。
“哪里,我……那个,不客气……”
语无伦次的洛谱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他实在应付不了这种场面,实际年龄应该有四十岁,却是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岁的“大姐姐”,以朋友母亲的身份对自己道谢。
手足无措说得就是这种状况吧……
“还有很感谢你这一个月来对他的照顾,这孩子从小就不太会收拾自己,多谢你了。”
“……这是什么意思?”
洛谱敏锐察觉了她话语中的深意。
“出了这种事情,让我下定决心打算把她带在身边,所以……很抱歉,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可能以后没法见面了……再次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不停道歉和感谢的女子让洛谱沉默无言,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远去,纵使谢锦母亲的语气再温柔,也无济于事。
“她……什么时候要走?”少年听见自己声带震动出嘶哑的响声,问出了明知道答案的白痴问题。
“转学手续我给她办好了,等到出院,就离开到南方去。”
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的洛谱静静盯着地板,愈加沉默。
咚。
房门被粗暴地打开,阴沉着一张脸的西装男子大声对着谢锦母亲抱怨。
“什么时候才好啊,我还有事情啊!”
“别那么大声,睡着了。”吓了一跳的若倩低声对男子道。
“睡着了?那就叫她起来告诉她好了!”
男人不耐烦地喊道,声音更加大了,文质彬彬的衣着外表在洛谱看来更加丑恶。
“我——”
“要吵出去吵。”
病床上被吵醒的少女坐起,尽管虚弱到令人心疼,然而苍白的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平静,凝视交谈的二人,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语。
“狂什么狂……我去外面等你。”
男子瞪眼想要高声训斥,此时冷不防和洛谱对视,冰寒森冷似鹰虎的注视下,像被人扼住的鸭子,他临时改变了话语,悻悻关上门出去。
“锦儿!你终于醒了!吓坏我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里不舒服?”
这位母亲看着少女,惊喜激动地问道。
“我早就醒了,你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平静地以尖锐的话语质问。
“那个,出了这种事,妈妈这不是想让你过来跟我们——”
“不需要。”
想起丈夫的催促,若倩连忙开口道,未曾想到被女儿毫不犹豫地打断。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生活幸福美满,何必来可怜我!”
话语被喊声打断,若倩无话可说,只得留下一句“你再考虑考虑”之后在谢锦的愤怒目光中无奈离开。
……
“对不起。”
在病房外,身为谢锦母亲的若倩对追出来的洛谱说。
“对不起什么?”
“麻烦你……照顾好她。”女子脸上是苦涩的笑,转头看看走廊窗户外面倚靠在轿车旁的不耐烦的丈夫。
“为什么?”
“我亏欠了她好多,想弥补也没有办法,她怎么也不愿意跟我回去,所以,希望你能照看她一些……钱我会给的。”
谢锦终归还是倔强地拒绝了一切若倩的提议,不打算跟她离开,也不打算转校。
在短暂沉默后,明白窗外男人身份的洛谱发出了自己最大的疑问。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照顾她,而是让她自己一个人?”
“她父亲和我之前离婚了,当时……她轮流跟着我们每人一段时间,可到最后,她父亲不想要她,只负责抚养金了,而我……你也看到了,我想让她跟着我们,可是她不愿意。”
叹了口气,女子轻声道。
“跟着那样的男人?”
荒谬的事实。
怒火险些冲垮了洛谱的脑海,他愤然看向在窗外等待的越来越不耐烦的男人。
“……我没有办法,我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请你帮帮我,也帮帮锦儿。”
今天无数次默然的少年垂下眼眸,怒火在柔声恳求中变淡,他透过玻璃望见病房里分不清悲喜的,面孔被细柔黑发遮掩的女孩,沉重点头。
……
目送载着谢锦母亲的轿车远去,洛谱走回病房,般过凳子到坐到病床边上,叹息一声,看着床上坐起的少女。
打湿的被子上有水渍,泪水从被黑发遮住的面孔中流淌下来,方才还如受伤小兽般的愤恨少女现在却像是打开了眼泪堤坝,悲伤成河。
“别哭啦,我还在呢,他们不需要你,我需要啊。”
他轻声道,话语温柔,手也温柔地抚摸少女的头顶,黑发的质感柔软,另一只手握住少女有些凉的手掌。
削瘦肩膀轻抖,嫩白小手在掌心震颤片刻,归于宁静。
“我永远不会离开的。”
你是我最重要,最珍贵的宝物啊。
慵懒的晨间日光将玻璃窗浸染成浅白色,洒在他们身上,一点一滴的温暖冲淡了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