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伟走之后,董凡回到了出租屋。将墙上的日历撕掉一页,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来到了七月份。七月一号,宜求医、治病、动土、上梁、入殓、破土、安葬;忌嫁娶、开光。
另外两个室友,已经早早出去了,他们还要去等活。这屋子里的四个人,在横店飘着,都是靠刘全提携。眼下刘全混出了一个门道,四个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四个人中,还有一位已经混出了一点门道,经常能捞到一些戏份不少的小配角。但还是窝在这里,跟着刘全混。董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以这位的情况,签一个经纪公司,很快就能混出头才是。
而不是跟着刘全瞎混。
不像其他三个人,只能做个群演。但好在刘全在横店还是有些能量的,他们的生存环境要比一般的群演好太多了。
虽然还是跑龙套,但已经能够跟组了。通常他们会在一部电视剧里,饰演数个甚至十几个无关紧要的龙套,偶尔会捞到一两句台词。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毕竟可以靠着演员这个职业,养活自己,还有个奔头。
万一,有机会,红了呢?
他们俩跟的组已经杀青了,刘全又在剧组忙着没空管他们。这中间的空档,他们两个人也不愿意闲着,打算去等机会。毕竟都在这里干了几年了,群头也大都熟悉,能多一个机会就是一个机会。
董凡看着住了三年的房间,叹了一口气。
“嗡嗡。”
手机震动,董凡拿起来看了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他收拾了一下心情,接通电话,脸上挂着笑容道:“妈,今天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我这边挺好的,工作轻松,吃的也好。”
“你放心,没人欺负我。”
“不说了啊,我这边正忙着呢,等晚上的时候,我给你开个视频啊。晚上去大酒店吃饭,可好吃了。”
“放心吧,我自己能照顾好我自己。”
“妈,我先忙了啊!挂了!”
董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将手机挂掉,锁屏。手机扔到床上,他整个人也躺在了床上。他今天要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是继续在这里追梦,还是换一种活法。
正想着呢,手机又震动起来。
点开,是母亲发来的信息,一条接一条的,全都大段落大段落的文字,一条条短信,跟小作文似的。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
照顾好自己,累了就休息休息,实在不行就回家......
“回家啊......”董凡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回家也不错。
“咚咚!”
一阵敲门声,董凡赶紧站起来,去开门。
“刘哥?”门外站着的是刘全。
“凡子,有个活,演一个RB军官,能行吗?”刘全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董凡楞了一下,昨儿不是还说让自己换一行的吗?怎么今天就来活了,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笑着道:“都是跑龙套,谁还挑这个啊?什么剧组啊?”
“一个抗日神剧,不过这不是龙套,算是个小配角。”刘全解释道:“剧组原本定的演员喝大了,昨天骑车栽沟里了。一时半会找不到人,人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模样也得周正。正好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就推荐你了。”
“多谢刘哥。”董凡没有问题刘全是怎么跟着抗日神剧的剧组搭上线的,这不是他该问的,搓着手董凡笑着道:“刘哥,这一次还是老规矩,不,你多拿点。”
刘全巴巴的帮他们几个为的就是这点抽成,董凡昨天刚惹了祸,今儿个刘全又给他介绍活。刘全就算不说,他也得有所表示。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对半分,董凡也得笑着答应下来。
事实上,像董凡他们四个这样的,刘全手底下有小三十号人。这一次之所以找到董凡,是因为董凡的形象合适。倒不是说董凡长的多帅,而是身高合适。
刘全手底下的人,比董凡帅的没他高,比他高的没他帅。
想了半天,还就董凡比较合适。刘全本身就住在这边,就亲自跑了一趟。这事儿打个电话说其实就行了,刘全也犯不着跑这一趟。今儿个过来,除了通知董凡这件事之外,还有其他的事情。
董凡往后让了让,将刘全请进来。两人进了房间,刘全坐在沙发上,听着易拉罐摩擦地板的刺耳声音,也没什么反应,他早就习惯了。
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牛皮纸袋,放在了茶几上,对董凡道:“《铁血战团》的片酬,按天算,一天两百,一共跟组了三十二天,昨天那一天不算。一共是六千四,我给你留了六千整,你数数。”
《铁血战团》就是董凡之前待的剧组。
董凡笑着摆摆手:“不用,还能信不过刘哥吗?但是六哥你拿的太少了,按照分成,您得多拿点。”
说着,他将牛皮纸袋拿起来,从里面点了两千块钱出来,递给刘全道:“刘哥,这几年也多亏了有你照顾。这两千块钱,你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
其实是为了昨天那件事道歉,也是为了今天刘全给他介绍了新活而感谢。
刘全点了一根烟,然后扔给董凡一根,道:“行了,给你多少你就拿多少,晓得你家里有困难。不过我可警告你,这一次你可不要再演砸了。我知道你小子哎,爱琢磨戏,但是我劝你想明白,咱们就吃个辛苦钱,你琢磨那些没有用。这一次要是再出问题,你就真得改行了。”
“多谢刘哥提醒,我知道了。”董凡点点头。
“就这么着吧,我还得回去呢。胡光德那孙子本事没有,脾气还挺大,去晚了又得被狗日的喷一顿。”刘全说着起身离开。
胡光德就是《铁血战团》的导演。
董凡没有接话,将刘全送到了门口。
临走的时候,刘全叮嘱道:“明天一早,我给你打电话,你准时去剧组报道。我可跟你说,你去了也不一定能选上。好好准备一下。”
“我知道了,刘哥。”
“刘哥慢走。”
“走了!”
送走了刘全,董凡拿着牛皮纸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手机上有新的消息,他打开看了看,是银行的信息。他卡里多了两千块钱。
董凡知道,这是他妈妈转给他的,生怕他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想回家的时候身上没有钱。可他也清楚,家里过的紧紧巴巴的,这两千块钱,拿着烫手。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拒绝,等到月末的时候,多打两千块钱回去就行了。
不收,妈妈不会放心的。
给妈妈发了一个短信,然后将手机放到一旁。董凡坐到书桌前,打开自己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开始看这两年比较火的一部抗日神剧。
没有剧本,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努力,只能先看看别人怎么演的,到时候自己再琢磨琢磨。能不能成,不知道,但既然有机会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的。
但是不得不说,看抗日神剧真的是一件特别折磨人的事情。手撕鬼子,裤裆藏雷这些都是基本操作。剧情弱智,霓虹人被拍的跟沙雕一模一样。
董凡就不明白了,把霓虹人拍成这样,到底是恶心霓虹人呢还是恶心当年那些浴血奋战十几年的先辈呢?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毕竟,要恰饭的。
一个白天的时间,董凡就看完了一整部的抗日神剧。看完之后,他忽然觉得好像有些多余,就这种水平,他觉得自己都能当男主角了。耍帅、瞪眼谁他妈不会谁是孙子。
看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他觉得有些憋气。起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两个室友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要拍夜戏,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夜。继续往外走,推开了套间的门。
董凡他们租住的自建房,就在一条小路跟前,董凡出了门就是个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棵树,左边是一棵枣树,右边也是一棵枣树。董凡也没在院子里待着,直接出门,打算去街头的小卖部,买一包烟,然后吃点东西,今儿领了工钱吃顿好的。
背心、短裤,人字拖,顶着精神的板寸,往小卖部溜达着过去。
买了烟,来到拐角处的大排档,坐下来,烤了十串羊肉串,两瓶啤酒,要了一份烫面。将将坐下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人在哭。他转过去看了一眼,是个男人,应该有三十岁了。
一个人坐一桌,看着一盘羊肉串,差不多得有四五十串,一瓶茅台,还有两个大腰子,烤的泛着油光。还有一盘子烤素菜,堆得高高的。男人一边吃喝着,一边流眼泪。时不时地还将眼泪给擦掉,嘴里嘟囔着。
“不许哭!你他妈是个老爷们,不许哭!”
可他说这话没有用,眼泪还是扑簌簌的往下掉。他喝着酒,吃着肉,流着眼泪。
董凡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想了想,他走了过去,在这人对面坐下:“哥,一起喝一个?”
他也不问,直接就举杯对着男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男人抬起头,眼圈发红,两条泪痕在大排档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嘴里塞满了羊肉,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喝!”
董凡笑了笑,拿起一瓶啤酒,咬掉瓶盖,一口气闷了一瓶。
男人楞了一下,嘴里的羊肉都忘了去嚼。看到董凡一口气闷了一瓶啤酒,他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将羊肉吐出来,拧开茅台,扬起来就往嘴里灌。
董凡连忙拦着,喊老板上了一箱子凉啤酒。
两人一直不说话,就这么喝着。一箱子啤酒下肚之后,男人有了醉意,醉眼朦胧的看着董凡,又哭又笑的:“都结束了,梦也该醒了!也该醒了啊!”
董凡明白的,他来这里三年了,每个月都能看到这样的人,带着破碎的梦想,宣泄了一番之后,踏上了归途。就像眼前的大哥一样,他的过去,他的未来,普通不普通?没人懂。
但是悲欢的情绪总是相通的。
是夜,董凡将王斌送到了一个便民旅社,二十块钱一晚,有热水。
王斌就是喝茅台的大哥,在横店飘了十年,终于在今天,幡然悔悟了。
其实也不是幡然悔悟,他爸身体不好,见他三十多岁了还在靠着家里的接济做白日梦,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活活气死了。
王斌喝多了之后,在大马路上跪着将脑袋都磕破了,董凡才知道了这些。
也是,不是在被生活和现实彻底击倒了,哪个大男人会这样?
毕竟,男人不管多大,心里都住着一个少年,只是...少年也得面对现实,面对人生的折磨和苦难。
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