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南极守护者大会
赤道空军的岗哨在暴风雪来临前早已撤离,他们的飞机也躲过了暴风雪的袭击,而我们偏偏赶上了这最糟糕的天气。飞机不能起飞,福尔肯提议立刻动身,驾驶雪地车赶奔南极点——这次紧急的大会被决定在那里举行。
虽然阿蒙森和斯科特于一百多年前就开发了从麦克默多直达南极点的路线,但后来的人类有更好的旅行方式。他们凭借雪地车在南极大陆上驰骋,积累了从租的经验,开辟出十七条顺畅平缓的通路。这些通路以晶莹的冰雪铺成,在南极大陆上纵横交织,形成看不见的网络,人类的勇气和智慧就在这网络上畅行无阻。我们先沿着“下嘴唇”平缓的大陆出发,直到“上嘴唇”的位置,然后一个尖锐的急转弯,绕过横贯南极山脉(Transantarctic Mountains),爬升至高原。
普瑞斯特利是队长兼司机,十七条通路对他而言闭着眼也不会跑错。福尔肯是麦克默多首席代表兼通讯员,他一边监测路况,一边和各种各样的人通过电子信号对话,彼此报告所在位置、前方天气情况和预计到达南极点的时间。赖特睡着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累”,但我还不能理解什么叫“累”。泰勒正好相反,她保持着高度的兴奋。她本身也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一直坐在我的身边。尽管车窗外的景色因肆虐的风雪而模糊不清,但她仍对那些看起来白花花一片的大冰块津津乐道:
“这儿是埃文斯角(Cape Evans),斯科特出发的地方。”她解释说,“现在斯科特的小木屋还矗立在那里,成了一个旅游胜地。”
“往那边看,那边,飘着蒸汽云的地方,”她指向窗外,语调抑扬顿挫,“那是埃里伯斯山(Mount Erebus),它是罗斯岛(Ross Island)的地标,地球上最南端的火山。人们第一次看到它时,就说‘以我们的船为你命名吧’,而‘埃里伯斯’恰恰是一位来自幽冥地狱的黑暗之神。于是,这座大山不负众望,立刻喷薄出地狱般的火焰。阿蒙森曾在他的自传里想象,‘熊熊的火苗映衬着雪白的冰封之地,那绝对是一幕奇绝壮丽的景观’。为了它,我开始研究地质学,去年终于有机会爬到它的火山口一探究竟。
“这儿还有另外一座山,是以另外一艘船命名的,虽然叫‘恐怖山’(Mount Terror),可是恰恰相反,它一点也不恐怖,只是生在了一个好位置。
“前面是气球海湾(Balloon Inlet),你真没法想象,那些人就为了纪念在这里放飞过一只气球,就用了这名字!
“前面是‘人头角’(Cape Man’s Head)。不要怕,孩子,这些地方对于那时的人来讲,实在神秘莫测,取这样的名字不足为奇。看到人头角,‘鲸湾’(Bay of Whales)就在近前。阿蒙森呀,阿蒙森,鲸湾是他和他的人建立营地的地方,他们在冰下挖出宽敞的卧室、工作间和仓库,甚至专门建造了一间北欧人最热爱的桑拿浴室。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每个空间之间连有四通八达的通道,他们整个冬天就住在那里面,为来年的探险勤勤恳恳地工作。真是一伙英勇的人!不过这一切遗迹如今都看不到了,鲸湾周围的冰架已经脱落。
“往南边看,往南再往南,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是阿蒙森开辟的探险路线。他们一边驾驶狗拉雪橇,一边在冰上飞驰,热得汗流浃背,甩掉了保暖的外衣,于是居然就把那里起个名字叫‘衬衣山’!
“他们是那样的踌躇满志,随时预备攀登未知的大山和高原。他们给那块从来无人涉足过的冰川起名叫‘德维尔斯冰川’(Devil’s Glacier)。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有臭名昭著的‘肉店’,让懦夫却步的‘地狱之门’和千沟万壑组成的‘魔鬼的舞厅’(Devil’s Ballroom)。穿过这最艰难的一段险路,就是阿蒙森的极点之家——‘普尔海姆’(Polheim)。”
风雪肆虐,车窗外的景象朦朦胧胧。我只能依靠想象,去理解泰勒说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普瑞斯特利把车开的像火箭一样快,他一路吹着口哨,高高兴兴听泰勒给我讲南极的故事。似乎也没费多久的功夫,我们停在阿蒙森-斯科特站门前,这就是我刚到南极时,从天空俯瞰的银色“宫殿”。陆陆续续也来了一些雪橇、雪地车、战斗机和直升机,他们七扭八歪排列在白皑皑的大地上,和八爪之星上那些海鲜飞船整齐的列队截然不同。
“福尔肯,老兄,你们终于到了!我真怕维多利亚地(Victoria Land)的暴风雪会困住你们!”一个银白发色的人迎接上来。随着这一声招唤,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们,纷纷上前和福尔肯拥抱。普瑞斯特利也有好几个熟人,他们自成一个小圈子,互相捶击胸脯,亲热得不得了。泰勒和赖特跟谁都不熟,他们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福尔肯为他们和其他人做了介绍。至于我,他们都纷纷和我施握手礼,有些人握得很有力,有些人只软绵绵的点到为止,有些人死死捏住我,还故意捻一捻,又有些人不愿同我握手。他们热闹过后,一起步入科考站的大门,似乎是因为我的存在,他们在门口耽搁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第一个来迎接福尔肯的那个人出面和守门人低语了几句,才得以放行。
阿蒙森-斯科特站的室内的样子,和麦克默多站简直一模一样。后来我才发觉,在地球上,所有人类工作的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不过阿蒙森-斯科特站有一个特别之处,它整体被粗壮的支架高高托起,据说这可以防止被冬季的暴雪掩埋,使它成为全年可以供人类工作的建筑。
人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又是和麦克默多站一样的办公室、实验室和走廊,最后我们来到一扇大门之外,那里早就备下了丰富的食物。普瑞斯特利喜欢的三角饼、发面干粮夹碎肉饼,赖特喜欢的甜食,泰勒最需要的沙拉,与福尔肯的厨艺水平相当的烤翅,应有尽有,当然我也看到了更多神奇的食物,不再一一细表了。泰勒很快就认识了很多人,他们围绕着她说说笑笑,就像行星围绕着恒星。赖特却恰恰相反,他认识了三两个特别谈得来的人,他们一起坐在软沙发上,交换着对一些深奥问题的意见。普瑞斯特利不见了踪影。我则跟在福尔肯站长身边,他答应过要带我去打听电翅教授的消息。
我们先后咨询了好几位科考站站长的意见,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真而且真,但我不想把这些内容全部复述出来,因为这一方面会让你们陷入思维的迷宫,更重要的是,另一方面我不想让你们留下对地球人类不好的印象。往好处说,他们遵照电翅教授的训诫,彼此开诚布公,即使抱有迥然不同的意见,也能使自己的措辞和肢体动作诚恳而不失礼貌。考虑到他们来自硕大的星球上的不同大陆、不同国家,能做到这样的克制,是一件很难的事。
直到所有人悉数到齐,南极守护者大会正式开幕。人们讨论了三个核心问题:
第一,发生在横贯南极山脉的几次震源深度为0的神秘震动。
我心中了然,他们所疑惑的是包括奥赛罗号在内的四次飞行器坠毁或爆炸,但我还不想和这些人费太多唇舌。前来开会的人们虽然提出了类似的假说,但除了泰勒和赖特,并没有其他人收集到飞船残片,因此这些震动只能被列为未解之谜。
第二,关于我的来历。
很遗憾,虽然我就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并不似对待他们的同类那样的信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拒绝承认我是外星人,并且为我的出现提出了种种“更加科学”的解释。他们头脑冷静,逻辑分明,态度坚决,行为果断,很快就决定搁置对这个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的问题的讨论。因为,眼前还有一个更重大的谜题——
第三,狗头将军卷土重来,同时赤道空军基地暴露在追踪定位之下。
显然,这才是引发南极守护者全体总动员的关键所在。他们都对福尔肯在危机中所做的工作赞不绝口,继而又从科学的立场出发,提出诸多可供商榷的疑点。在耗费了漫长的辩论时间之后,他们每个人都精疲力竭,但是连狗头将军的部队到底有没有进入南极、赤道空军基地究竟在不在赤道,都没法定论。整个大会回到了原点。
“女士们,先生们,”就在会议毫无头绪的时候,福尔肯站长回到演讲台,“请允许我讲一段与现在讨论的主题毫不相关,但对我个人而言至关重要的经历。希望我曾经的见闻,也能对各位有所启发。
“大概十几年以前,那时我是政府外交事务的雇员,人类曾举行过一场意义非凡的会议。当时的人们早已发现,由于化石燃料的使用,大量温室气体被排放进入空气中,并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环境问题。全球气候异常的证据比比皆是,其中最具说服力的,无疑是南极冰川正在加速融化。然而,如此清晰明了的事实,却经不起所谓的‘科学’论证,有人花费大量的精力试图说明全球变暖并不存在,有人费尽心思寻找冰川融化加速只是自然现象的证据,甚至有人底气十足地争辩说气候变化完全是由别国造成的。为了论证这些问题,人们白白耗费了几十年,谁也不能说服谁,哪怕实际上就连最普通的人都已对环境威胁一望便知。
“还是说回那次会议吧。我起初对它不抱一丝幻想。因为在它之前,也有过很多次致力于缓解全球气候变化的会议,但从未有过实质性的结论。这次大会也还是一样,各国首脑只负责其乐融融地握手,但他们的代表却在谈判桌上唇枪舌剑,面目狰狞。所有工作的压力,自然落在我这种基层雇员的肩膀上。当时,我的内心非常矛盾,一方面为了挽救环境困局,我热切盼望全球共识能够尽快达成,另一方面,我站在自己国家的立场上,认为每一个谈判对象都强词狡辩,又对别国吹毛求疵。事实就是如此,大会一连开了几天,原定会议结束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可问题根本没理出头绪。说真的,我感到非常绝望。
“最后一个夜晚,我结束了手上的工作。我恨不得立刻结束第二天冗长无聊的会议,提起行李,登上返程飞机。我恨不得一下飞机就把辞呈递交到我的上司手里,未来环游世界也好,致力于环境保护也好,就是不要再和这些开会的人搅合在一起。想到这里,我心跳加速,热血沸腾,我觉得自己不得不到户外去吹一吹冷风,于是快步走出下榻的酒店。那是冬季的深夜,我在河边漫无目的地踱步,凹凸不平的地砖之间冻结着薄薄一层冰,迈出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但令我诧异的是,在这个时间,河边的孤魂般游荡的人却不只我一个!几乎每走几步路,就有一个心灰意懒的人与我插肩而过!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装扮,有一些我在谈判桌前曾经见过。但我们彼此谁也不看谁,连个招呼都不愿打。
“突然,一道闪电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就在离我不远,一个体态佝偻的老人,不知凭借什么设备,全身就像通电那样亮了起来,冬夜阴郁的河边,被他照成银白色。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向老人站的地方靠拢,就连树梢上冻的瑟瑟发抖的鸽子也飞到人群中间。我不禁暗自好笑,在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件事上,人和动物倒有着共同的怪癖。
“‘请告诉他们,’老人突然开口说话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将地球劈成两半,我也可以为人类提供永不枯竭的能源。想要哪种结果?悉听尊便。’
“说罢,只听砰的一声,老人身上的光芒熄灭,消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连同那些落在地上的鸽子,不见了踪影。
“说来奇怪,我们这些原本意志消沉的人,一个个顿时变得容光焕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点亮了希望的明灯。随后,我们没经过任何商议,都同时向自己的住处狂奔。我喘着粗气,第一时间将刚刚所耳闻目睹的情景向上司报告。那个夜晚,整个城市都涌动着一股暗潮,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个不停,神秘老人的警告在夜幕中不断地在不能安眠的人们之间传递。黎明到来之前,我们接到了最新的通知,本次大会将延长会期,直至缓解气候变化的协议达成为止。不久,各国首脑又重新回到这里,郑重其事地签署了一份协议书。那虽不是一份多么完美的纲领,但至少让所有的人都开始行动,也令我重新获得了信心。这件事的结果,就像在座的每一位所熟知的那样,十几年后的今天,南极冰川融化的速度有所缓解。地球没有被谁劈开,自由能源也没有实现,但人类拯救了自己。”
福尔肯站长说完,走下讲台。整个会场先是一阵寂静,随即所有人都开始纷纷议论。突然,那个最先迎接我们的银白发色的人站起身,节奏铿锵地鼓起掌,接着所有参会的人员都站起身,一起拍手叫好。他们很快达成一致:以现有的信息为依据,兵分五路,开始行动:
第一路由秃鹰(Bald Eagle)站长带领,他就是银白发色的那个人,阿蒙森-斯科特站的站长,负责指挥南极所有科考站的防御;
第二路由福尔肯站长带领,深入横贯南极山脉做地震研究;
第三路由几维(Kiwi)站长带领,围绕我开展调查,如有必要也可离开南极;
第四路由海燕(Storm Petrel)站长带领,前往赤道上的坐标侦察;
最后一路由公鸡(LeCoq)站长带领,向各大陆上各国政府说明南极近况。
会议终于结束了,每个人都长出一口气。正当他们收拾文件,准备下一步行动时,会议厅的大门被几个神色匆忙的人推开。普瑞斯特利跑在最前面:
“不好了!不好了!收到报警,各国的南极科考站被同时占领!南极点将是最后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