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带着余白,拐进了一间偏僻的小院内。这里显然不是林仲殊的住处,只是暂时作为谈话的场所。白虎将人带到,向余白行礼示意后,就转身离去了。
余白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平静地走进了小院中。
小院之中,一位男子背身静立,身后铺了一地的月华。听到了余白的脚步声,林仲殊转过身来,深深地看着余白的样貌,眼中流露着一丝莫名的情感。
余白理了理衣裳,躬身行礼,说道:“草民余白,见过相国大人。不知相国大人找我来此,所为何事?”
林仲殊哑然失笑,说道:“殿下不必继续伪装了。自从白虎将襄南宫的消息带了回来,我就知道殿下的身份了。殿下与娘娘极为相似,臣当年侍奉陛下多年,自然是认得出殿下的。”
余白闻言,心里一突,不再装傻,干脆地承认了,说道:“的确,我就是你所说的皇子殿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杀了以绝后患?还是将我关入天牢,永世不得见天日?”
林仲殊苦笑一声,说道:“臣知道,殿下这些年流落在外受委屈了,不相信臣是理所当然的。臣今日请殿下过来,只是想告诉殿下。无论殿下以后想要做什么,臣都会全力支持。就算殿下想要那个皇位,臣都能帮殿下得到它。”
余白惊讶,很快就恢复平静,淡淡地问道:“那如果,我想要杨承翼的项上人头呢?”
林仲殊斩钉截铁地说道:“那老臣就拼上全部家当,为殿下将杨承翼的项上人头取来!只是……”
余白为林仲殊话语中的决然所震动,好奇地问道:“只是什么?”
林仲殊长叹一声,说道:“臣知晓殿下恨极了杨承翼。但是,云国外有胡人虎视眈眈,内有旧楚余孽兴风作浪。云国需要杨将军统帅三军,平定中原。还望殿下以大局为重,就算是要为先皇复仇,也需得等到平定天下之后再做谋划。”
余白紧紧盯着他的双眸,没有说话。
林仲殊坦然地与他对视,说道:“殿下,要说对杨承翼的恨,臣也是丝毫不弱于殿下。先皇对臣赏识有加,于我有知遇之恩。先皇死在他的手上,臣也是对他恨之入骨。只是这云国社稷是先皇打下来的,臣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弃江山社稷不顾。”
余白冷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感恩父皇,痛恨杨承翼,可是却只是龟缩在你的相府之内,十几年不敢为父皇报仇。如今你还冠冕堂皇地拿江山社稷来当借口,叫我怎么相信你的所谓的赤胆忠心?”
林仲殊对他的质问丝毫不恼,平静地说道:“无论殿下信与不信,老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臣日后也会全力保证殿下的安全,不会再让今天的事情发生。”
余白眼神一动,问道:“你一早就知道青龙会来杀我?”
林仲殊解释道:“臣在杨承翼的身边安排的眼线。青龙突然消失,自然也是引起了她的警觉。臣听犬子说了今天发生的事,便猜到了青龙可能是要对殿下动手,于是就让白虎赶了过去。万幸,我们来的没有太晚。”
余白沉默了。他对林仲殊说的话,只信了一半。毕竟,无论林仲殊怎么说,总有办法自圆其说,并且自己也无从得知其中的真假。
见余白不说话,林仲殊也是不急,静静地站在余白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沉默了许久,余白轻声问道:“我老师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仲殊一愣,说道:“你问的是玄武么?他还活着,被关押在天牢里面。”余白说道:“把老师放出来。”林仲殊却是摇了摇头,说道:“老臣在天牢之中并无太多势力,没有这个能力偷偷放走朝廷重犯。”
余白皱眉,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林仲殊忍不住提醒道:“殿下莫要冲动。老臣知道殿下救师心切,只是天牢重地守卫森严。殿下可千万不要做傻事,万一殿下出了什么事,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余白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旋即出声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在意我?就算是因为父皇曾经对你有知遇之恩,可是你未免也过于热切了些。”
林仲殊沉默了一下,回答道:“老臣只是想帮先皇保留下一丝血脉。只有这样,以后才有机会光复皇室。无论是为了先皇,还是为了天下,老臣都必须保证皇室的血脉能够传承下去。”
余白想到了什么,出声讥讽道:“你们不是还在白皇宫里扶持了一个傀儡吗?怎么会需要我这个自小流落在外的皇子?”
林仲殊苦笑道:“殿下说笑了,白月初只是杨承翼为了控制我云国的诸位文官才扶持的傀儡。我们都很清楚,那些文官,对于皇室血脉过于重视。如果没了皇室血脉,他们很快就都会起异心。云国,也就完了。”
余白了然。的确,那些经受了数十年血统观念熏陶的文人,对自己效忠之人的血统是无比看重的。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杨承翼不愿意自己登上皇位,而是扶持自己的哥哥当傀儡皇帝。如此这般,反而更利于他野心的实现。
“况且”,林仲殊继续说道:“白月初殿下的行径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如此荒淫无度,怎么担得起一国之君的重任?老臣只能寄希望在殿下你的身上,希望殿下有朝一日,能够登上皇位,带领云国继续往日的辉煌。”
余白没有搭他的话。他对于皇位实在是提不起丝毫兴趣,对于江山社稷,皇室传承也没有太多的欲望。他现在只想救出老师,同时向杨承翼复仇。
余白突然问道:“如果到了你所说的那个时候,可以杀了杨承翼。可是,你有什么把握可以杀了他?”
林仲殊好像对此早有谋算,立马说道:“借胡人之手,削减他的兵权,随后将他诱骗至白帝城。老臣可用两万禁军,换他这位龙城飞将一死。”
余白心中一动,从林仲殊的话中,可以得知,那护卫白帝城的两万禁军,竟然都是他林仲殊的人。难怪林仲殊如此有把握,两万禁军在手,在这白帝城,就是他林仲殊的天下。
可是林仲殊的话中,也包含了对杨承翼的深深忌惮。两万禁军,换他一位龙城飞将。杨承翼的强大,可见一斑。
余白询问:“你手下有几位泰山绝顶级别的高手?”
林仲殊如实回答:“只有白虎一人。”余白一惊,难以置信地说道:“一人?那你是怎么敢保证,那位胡人高手不会威胁到相府的安全?”
林仲殊笑道:“不敢隐瞒殿下。那位随行的马夫,早早就被我们下了毒。那种毒无色无味,不易察觉,会逐渐腐蚀他的筋脉。并且,如果他全力催动真气,便会立马爆体而亡。相府每天为他准备的饭菜中,掺杂了这种毒的解药,能够缓解毒性。一旦他一天之内没有得到解药,同样会落得个凄惨下场。因此,那位马夫不足为惧。”
余白顿时恍然大悟,只是不知为何,这种毒药的特性好像有些耳熟……
林仲殊说到这里,也是一阵叹息,说道:“可惜天底下泰山绝顶的高手太少了。江湖之中可能还有几个,可是就算全部加起来,也胜不了杨承翼这位武圣。不过,老臣相信,以殿下的天资,有朝一日定能踏入泰山一境,说不定,还能跨过杨承翼,成为当代剑仙。”
余白不置可否,轻声道:“林大人,我相信你的忠心了。”
林仲殊一时间竟是老泪纵横,径直跪了下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多谢殿下信任,老臣定当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殿下日后如果有所需要,尽管开口。老臣定当竭尽所能,为殿下分忧。”
余白将他扶起,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林仲殊躬身行礼,高声说道:“臣杨承翼,恭送殿下。”直到余白离开他的视线之中,他也没有起来。直到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他才直起身子,目光深邃。
人影问道:“他相信了?”林仲殊笑道:“他相信与否,根本不重要。棋局已经开始了,不会因为任何一颗棋子而加速,也不会因为任何一颗棋子而停滞。”
人影一声轻笑,慢步离开了。留下林仲殊一人站在院子,仰望着逐渐泛起白光的夜空,喃喃道:“天就快亮了啊……”
余白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看到江逢南房间的门紧闭。他运转真气,细细倾听,只听见均匀的呼吸声。看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江逢南是不知晓的。只是不知道林仲殊会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余白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身子紧紧地贴着那扇脆弱的门。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喘息。接连面对青龙,白虎,和老狐狸林仲殊。他也一直让自己在不断的压迫下保持冷静,一根弦紧紧地绷着,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他刚刚对林仲殊说,他相信了他,也只不过是暂时安抚一下他而已。这座皇城的水太深了,一个不慎就会把他淹死。
他第一次觉得来白帝城有点太早,太草率了。以他的实力,在林仲殊,在杨承翼面前,根本掀不起一丝浪花。他只想找到老师之后,便立马离开这座城市,直到自己有足够的实力,再回来解决一切。
远处传来了一阵鸡鸣声。
余白眼神茫然,天,竟然渐渐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