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筐洗得泛白的海沙被潘仁倒进坩埚里，淡黄的银沙慢慢被烧红，渐渐融化成赤黄色的熔浆。
潘仁照着梅哲仁交待好的流程，又往琉璃溶浆中加入了些东西，熔浆翻滚起来，不断冒起气泡，旋即又爆开，溅了些到炉火中，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白耀火花，似是烟花璀璨。
等熔浆稳定下来，勺去了面上的杂质，停下了鼓风箱，杨成忙拿出两根中间带半弧的生铁卡子，与潘仁一人持一端卡稳了坩锅。
两人数着一二三的号子，将坩锅抬了起来，锅嘴对着做好的沙范，微微倾斜坩锅，赤黄滚烫的琉璃浆注进沙范，腾起一阵雾气。
一连浇注了十几个沙范，直到熔浆倒尽，二人才将坩锅抬回到炉架上。
等冷却后拆开沙范，沙子就变成了精美的琉璃器。
梅哲仁一边看潘仁操作，一边给一旁的小药匠劳践言讲解刚才放进琉璃液的东西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外观特点是什么，去哪里能找到。
为什么要讲解，他要教会劳践言识别这些材料，然后劳践方会跟着回合浦充当里甲的学霸军众一起去找到这些矿藏。
有了火种，真的用沙子做原料吗？不可能。
海沙中的杂质能让梅哲仁把脑袋抓秃了。
洗沙子需要大量的淡水，涠洲岛上的淡水仅仅够养活这些口众，要是真用水来洗沙子，还不得被学霸军众给活剥了。
普通玻璃的原料是石英砂、氧化钠、氧化钙，石英砂和沙子的主要成份一样都是二氧化硅，这是玻璃的主要成分，芒硝含有氧化钠，石灰石就是氧化钙。
这些东西，合浦都有，还不少，犹其是石英砂矿，还是个特大矿，材质纯净度很高，还是露天矿，挖来就能用。
芒硝和石灰石也是大路货，只要能认得出，遍地皆是。
这三样东西，按七成、一成半、一成半的比例混合，熔炼后得到的就是普通玻璃，但这还不够。
琉璃之所以会有大量的杂色，就是因为材料里含有杂质，不同元素的光谱不同，杂质熔进琉璃后在光线的照射下会透射出不同波长的光线，色彩就是这么来的。
那为什么梅哲仁可以让潘仁弄出纯白晶莹的玻璃呢？他又不会法术，没有办法把原料中的杂质给变没了。
可是他懂化学，脑子里可以随时翻出各种各样的化学知识。
梅哲仁让潘仁混进沙子熔浆里的，除了石灰石和芒硝，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二氧化锰，也就是海底的锰结核，俗称锰瘤子，黑灰色，质地轻软，摸起来像肉瘤一样。
锰瘤子是二氧化锰在深海的高压下不断沉积而成，因为轻，会被洋流推动，然后被不断冲刷到近海或者滩岸。
玻璃熔浆里加入了这个东西，才能让含有铁或者钴杂质的玻璃变成纯白。
其实就是黄色和紫色的光谱叠加，变成了白色光谱。
这像不像点石成金术？反正劳践言就觉得是。
别看年纪不大，但劳践言很能干，师尊交待下来的事情，他都记得消清楚楚，没有一件他办不牢的，因为他有基础。
进学霸军前劳践言在药铺里泡制药材，但这不是基本功的真正来源，他有家学渊源。
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直往上数，都是道士。
道士，姓劳，莫不是崂山道士？说对了，就是崂山道士，崂山原名劳山。
劳姓，是一个道姓，以劳山名之，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的徐福，就是崂山道士。
后来，劳践言的祖上随着东晋南迁，辗转来到合浦，过得还不错，家里小有余财，富足和乐。
也因此被海盗盯上了，劳践言的父亲就这么没了，他跟海盗有血仇，后来通过秋伯的关系加入了学霸军。
在此之前，劳践言就读书识字，不然也看不懂道典。
梅哲仁发现他这个人才后，觉得让他还搞化工化学太合适不过了，有基础、头脑灵活、爱思考，为人也沉稳。
在梅哲仁看来，劳践言会继承自己的化学学识，而杨成则会往物理的方向发展，潘仁也稍带酸味的说他们二人是梅哲仁的衣钵传人。
他之所以只承认这两个徒弟，倒不是特别看好他们，纯粹是撞上了，而且二人都比他小，像李衡想拜师就没达成，因为李衡比梅哲仁年纪大，哪怕他对梅哲仁执师礼，但一声师尊始终没得喊。
其实换谁来梅哲仁也会倾其所学施教，就像后世的教师上课一下，但承认师徒关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怕以后形成了山头势力，这会影响学霸军的肌体健康，不可取。
在这个前提下，仅是向梅哲仁请教学问的，他多多益善。
梅哲仁打算尽力让更多的学霸军成员成为专才，培养接班人自己就轻松了，有事弟子服其劳。
劳践言就马上可以分担梅哲仁的事务，除了找琉璃的原料，他还得找到硅酸盐石灰岩、硅藻土、石膏、煤炭、硫矿石、铁矿石。
硅酸盐石灰岩是南方很常见的岩石，它是水泥的主要原料，煅烧成熟料后以加入石膏粉、石灰粉、铁矿渣粉、媒灰粉、硅藻土，就是后世常用的速干水泥。
批量化的生产，再用蜃壳来做原料来源面太狭窄了，远远满足不了需求。
同样满足不了需求的还有燃料，用木炭火焰温度低，就算砍光了涠洲岛的树也不够，找到煤炭用它炼焦炭，既可以提高燃烧温度，也可以当作炼钢的氧化还原剂。
而硫矿石和铁矿石，即是炼钢的原料，也是化学化工的入门原料，有了它们才有硫酸，有了硫酸，才会有梅哲仁心心念念的黄火药。
运气好的是这些东西，都能在合浦地面上找到，而且梅哲仁还知道大概的地点，唯一要做的是派能认得出这些东西的人去收集。
这也是劳践言认为师尊会点石成金术的原因，因为师尊都知道去哪找这些东西，把这些东西煮一煮烧一烧，神奇的东西就出来了，道经里的点石成金，跟师父做的这些有什么不同？
梅哲仁对劳践言的看法部分同意，因为他通过摸索，把气劲外放给练出来了，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寸劲和锰瘤子让琉璃变白的原理。
两色光叠加，并不是真正的光波融合，光的波长是不变的，而是合在一起之后振幅变了，强度增加，频率因为干涉而改变。
人看到不同的光，是因为视网膜的感光神经细胞能接收到不同频率的光子，作用到大脑产生的感觉。
光就是波，倒推电磁波、超声波、高周波这些波，都是利用频率来产生作用，梅哲仁照此理解，气劲，就是不同频率的波动。
那没介质时呢？光具有波粒二向性，它本身就是由光子组成，可以通过真空，通过真空时就是光子运动，光本身就是介质。
所以梅哲仁认为，所谓劲气外放，一定是利用介质的，或是空气，或是制造像光一样的具有二向性的介质，比如电磁波。
梅哲仁也知道，人体可以向外发射红外线，也可以发出电磁波，因为人体是能制造生物电的。
如果能控制这些具有二向性的波动粒子流，那么气劲外放就成为可能，如果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很强，能够改变其频率，就能增强其威力。
至于寸劲的参考作用，在于其短促地发起，它能利用振动频率来打出空爆，那么，所谓的气劲，就是这种效用的放大。
有了思路，梅哲仁还真试验出了一些门道，比如隔空点穴，就利用空气气流的高频振动传导，而所谓的掌心雷，就是高速抖动肌肉摩擦生成的静电，打在金属上打出火花都行。
至于更高层次的隔空摄物，梅哲仁还做不到，利用气流可以让小石子动一下，生物电的磁性吸引也能影响到小铁片，但隔着远距离就抓瞎了，这也是他仅是部分同意劳践言的原因。
不排除古人不明白其中奥妙而夸大事实的可能，比如，古人看到懂化学的道士，可不就像梅哲仁一样被认为是点石成金嘛。
琉璃的生产问题解决了，梅哲仁又开始折腾起杨成来，找来了生铁，又弄来了一套打铁的家伙什。
可梅哲仁却没有让杨成打铁，而是想法办提高炉温，又在坩埚上装了个吹气进铁水去的管子。
在炉中火焰焰心变成蓝色时，梅哲仁通了一些气体进铁水，是焦炭产生的一氧化碳，等铁水都翻滚了又拼命搅动，最后倒在模范里的铁水冷却后成了钢。
竟然是钢，杨成一开始不信，但当他用打铁的器具试了几遍后，不禁泪流满面，师父教会了他直接炼钢！！！
师弟果然没有说错，师父指定会法术。
会法术的梅哲仁让杨成做了一个钢管的沙模，竖了起来，把钢水倒进去，再在中间插入一条粘土棒。
等钢管冷下来后用水把粘土棒泡软，抠通钢管，空心钢管就有了，琉璃瓶等一系列吹法制作的玻璃器皿像变魔术一样在众人眼前诞生。
梅哲仁还顺手自己打了一把新的剑，新的剑是铬钛合金，更强韧也不易锈蚀，他原来的短剑是不错，但拿去作信物证明王子安已死，回不了头。
至于铬钛合金怎么来？铁矿石里磁石不吸引的矿石就含有铬。
再挖开海边的沙滩，往下挖到黑色的砂层，那就是沉积的钛铁矿，难的是熔点高去氧不易，在一氧化碳的帮助下不废吃灰之力。
用这把剑试了试，在高速刺削时，利用振动还真可以发出三寸长的剑气，铁条钢丝都削得断。
这个场面让杨成和劳践言再一次认定，师父哪怕不是神仙，也是半只脚踏入仙人境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