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这天差不多下了一天的雨,时大时小……整个职业病住院区很安静,大多数人都靠在床上,一副沉闷无力地样子,就连电视里那煽情的对白,也苍白空虚。晚饭过后,大约半个钟的样子,张建树看了一下窗外,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雨伞……
老孟把目光从电视移到张建树脸上三秒钟,没有说话!
哎!好闷!出去活动一下。张建树说着就走了。老孟侧耳细听,只有张建树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张建树在雨中走着,下班的人流业已消散,大街上冷冷清清。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了,但像今天打着伞,穿着拖鞋还从没有过。路湿滑,有些地方有积水,甚至冲出来的泥沙,他走的不快,看上去有些犹豫和谨慎,但没有回头。
公园里也没见什么人,平时热闹的广场只有雨点在孤单的飘落,连风也没有。张建树走近池塘时却听到哗哗的水声,山上的雨水如小溪般的顺着沟渠流下来,整个水面波光潋滟,鱼儿到处乱串,非常活跃。可是他却忘了拿馒头来,而那个卖鱼食的人也不在。他在水边的一个亭子里坐下来,内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焦虑……
明天就要出院了,按道理是要高兴的。但张建树知道,不论是对一个疑似职业病人,还是对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来说,坎坷的生活之路才刚刚开始。住在医院里,就像在温室中一样,有些风雨可以不去理会,有些矛盾可以暂时不去面对。况且,还有那么多和自己一样的病友。这一个多月来,他都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每天的打针,散步;习惯了老孟的慢吞吞的脚步和苦笑的抱怨,习惯了甘霖的窈窕背影和口无遮拦的放肆……
在这雨天的傍晚,在这人迹稀少的公园,张建树就这样孤单的坐在那儿。水塘里,树林中,对面的山岚上,都蒙着一层捉摸不定的雾,给人一种迷茫的忧愁。张建树站了起来,撑开了伞。这时有一个人顺着水边的甬道向这边走来,伞挡住了上半身,只能见一双细长的白腿款款的迈动。
张建树心砰砰的跳起来。他从那走路的姿势中已经看出是谁来了。他赶紧背过身,用伞挡住脸,做出专心远眺的样子。他希望她能擦肩而过……但脚步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我能进来吗?”她用柔媚的声音故意问道。
“你怎么来了?”张建树转过身,像是才发现她一样,恍然道,“下雨,路又不好走——”他的目光一时有些慌乱。
女孩子穿着黑色的短裙,红色的小背心,肩膀上又披着件白纱状的小外套。这么久,张建树第一次看她穿裙子,还这么短,脸上有点发烧了。
“你不是明天要出院了吗?来陪一下你吗?看你像不乐意似的!”她合上伞,娇嗔道。
“没有,没有!“张建树连忙道,”我只是孤单惯了,有点不适应。”说着又把伞收起来。
“这样啊!”她轻笑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真的忍得住寂寞啊?让人佩服。也许,你该改变一下自己。”她说着,走到栏杆边,俯身往水里丢馒头屑。
张建树没有回答。其实,他也不是傻子,女孩子对他的好感他早都看出来了。如果说自己对她没一点感觉,那鬼都不会信。这么多年,他一直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忠于婚姻和家庭;一直遵守自己的职业操守,爱岗敬业,任劳任怨。可如今有谁在乎自己?当初的承诺,全是谎话。他心里升起一阵愤懑:还有什么可珍惜的?都是狗屁!是该改变了,不然的话,都走不下去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下意识的四周看了看。雨还在沙沙的下着,天色愈加的朦胧,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远处的马路上,汽车飞快的驶过……
这时,女孩子忽然转过了上半身。他们面对面的看着。女孩子略带紧张地抿着两片红红的嘴唇,睫毛很长,目光像烟雨一样迷茫。张建树听到波浪撞击石头的声音……他一把搂住女孩子,嘴巴粗暴的封住她的嘴,而女孩子丢掉手里的馒头,也伸手抱住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啪啦的声音响起。张建树睁开眼睛,看到亭子下面有个很大的浪花,一条巨大的锦鲤的尾巴刚没入水里。那半个馒头还漂在水面,有一堆鱼在挤来挤去的争夺。雨还在下,只是没那么大了,路上还是没人。这不是日日要来散步的地方吗?他的思想回到了现实中。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因为遭遇了不幸,就可以毫无顾忌的为所欲为吗?如果是爱,自己处在这个境地,还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能力去爱呢?你付得起责任吗?如果不是爱,为什么要这样呢?利用别人的弱点,乘虚而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多么卑鄙!……这些念头,闪电般的在脑海里混乱的出现。他缓慢但有力的推开了怀中美丽的身体……女孩子张开眼睛迷惑的看着他——他目光躲闪,满脸的羞愧,喃喃的说,“对不起啊!实在抱歉!”便转过身,拿起地上的伞,就往停子外面走去。
女孩子怔了一会,随即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又没怪你,我自己也喜欢你呀!你什么时候需要……”她没说完,赶紧抓起伞,撒娇似的喊道,“别走那么快,我会害怕的……”
张建树没有止步,也没回头。雨水打湿了他的脸,他把伞撑开,不紧不慢的走着——女孩子走快一点,他就快一点;女孩子慢一点,他就慢一点。两个人就这样若即若离的走在这华灯初上的雨夜,这繁华美丽的陌生城市。
回到病房,张建树直接进到洗手间冲凉。两个病友则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色。大约半个小时,张建树才出来。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一晚上都没说话,只是坐在床上默默地看书。护士杨姐有几次想对他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第二天,张建树没有打针,而是又去做了很多检查。这也是出院时的一个惯例。他现在坦然了很多,也没问是什么结果。回到病房,护士给他拿来一瓶维生素,叫他带回去吃。下午,公司里的社保专员来了,张建树也被李双梅叫到办公室。李双梅交给他一张出院小结,什么话也没有说。张建树张口问,她说都写的很清楚了,看看就明白了,就起身忙别的去了。
张建树大致浏览了一下,就收了起来。他对社保专员说去病房收拾下东西。这个女同事叫他快点,她在楼下车上等。
东西早都收拾好了。他提在手中,和冯华打了招呼;又对老孟说,我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联络。老孟点着头送他到门口。张建树在走廊里走了两步,还是在甘霖的病房前停了一下。他看到她正坐在床上低头看书,表情是那么的专注……他张了张嘴,却又没发出声音,就轻轻地走了。
坐在飞驰的车上,街边的景色飞快的倒退,人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住院时所经历的人和事,如电影的片段在眼前闪过。张建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拿出手机,给甘霖发了一行字:我走了,你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