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婚礼如期举行。说是婚礼,无非就是请客吃饭,然后宣布我和丁娜正式结为夫妻。我也参加过同学的婚礼,都办得既体面又隆重,而且还要表演舌吻。我这人嘴笨舌短,四处跑风,一直没学会吹口哨,根本就钩不住门牙,要不就得罩住她半个脸,我实在不想难为丁娜。
可我再不拘泥于形式,最简单的程序还得走一遭。因此我们的婚礼显得仓促寒酸,人丁寥落,拿到现在来看,就像开一个服装展销会,请了一帮托儿来捧场。
单位的公车一大早拉着我和丁娜去做头发,唯有这个行动证明我今天结婚了。
由于丁娜化妆时间长,我让老妹陪着她,我坐车先回来。
车队派张师傅出车,他的年岁与我父亲相仿,但做派却很另类。我听说张师傅早年留着一头披肩发,很有摇滚乐队嬉皮士的风格。现在老了,一旦腰杆之类的东西挺不起来,就如泄了气的皮球,失去了弹性和韧劲。他于是从后脑勺齐刷刷地斩断青丝,把嬉皮士的造型改为电影城南旧事里的小姑娘或者是樱桃小丸子,依旧的不伦不类。
张师傅开车很在行,方向盘在他手里就如一个陀螺,想怎么转就怎么转。
“你为啥找个这么远的媳妇,家门口找不着吗,没人给你介绍?再说了谁结婚选大冬天的,连个婚纱都穿不了,有那么着急吗?”张师傅的话一针见血,扎得我跟血葫芦似的。
我侧目看着张师傅的齐耳短发,感觉他说话不留余地。他不知道我守身如玉二十多年,假如明天派我去战场,我也死而无憾了。
不过,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才好,我不能说饱汉不知饿汉饥,那是不尊重长辈,况且方向盘在他手里,想当年会开车,那可是香饽饽,谁也惹不起。
而且选冬天结婚,证明我确实着急,我也没有刻意去通知单位所有人,因此能来的人不多,这毕竟不是去赶集,遛一大圈,一分钱不花也该不着谁的。
庄小雨却说如果我上位了,做了办公室的第一把交椅,肯定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不过这对我来说无所谓,能来的都是客,不来的也不强求。只要能娶到丁娜,跟来多少人吃饭没有任何关系。
但张师傅的话我必须回答,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张师傅能来就是一种缘分,虽然我猜测如果车队不派他,他是不是能来。
“我和丁娜两家比较远,已经打游击好多年了,一直从地下打到敌后根据地,现在真相大白,好不容易双方父母同意了,我们唯恐夜长梦多,而且又没新房,因此婚礼一切从简,选冬天也是趁热打铁,再说了,结婚就是一个形式,我和丁娜都认为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
“那是你想的,人家姑娘头一回出嫁,谁不想隆重一些,你连个婚礼车队都没有,我只算个跑腿的,这车颜色也不般配。还有你结婚这么大事,我们车队好多人都不知道,我这是有出车任务才来的,你要知道,你不通知,人家就不会来,到最后还挑你没给信儿,得便宜卖乖。”
我哑然失笑。我替他们省钱了,非要挑也没办法,而且都到眼跟前了,再通知为时已晚,来人少,我负担也少。
这家饭店大堂一共就五桌酒席,有三桌是我父母单位的,有一桌是我同学,另外一桌才是我们办公室的同事。我和丁娜顾不上照顾大家,我俩在饭店门口,等着姜总到来。那天风和日丽,但是寒气逼人,说话都凝结成雾气,好像汽车的排气管子。
我穿西装,丁娜一身枣红色条绒套裙。
庄小雨西装革履,领带要不是红色的,比我这新郎官帅多了。我一再告诫他,离我远点。
丁娜冻得浑身打颤,我拉着她的手,远远看着姜总黑色的皇冠车驶来,快速而又平稳,李队长把车停好。姜总从后座上下来,身着深色大衣,我从领口看出姜总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我们迎上去。姜总身材伟岸,气场强大。他说“快叫新娘子进屋,外面这么冷,你这新郎官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
我们急忙引领着姜总进屋,大家都站起来,我介绍给父母,然后庄小雨把姜总安排和我父母坐在一起,婚礼就正式开始了。
我们临时请了一位主持人,简单介绍了我俩的情况,说了许多套路上的话。总之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和丁娜站在台前,好像在推销自己。
因为一共就5桌,我左右一扫,基本都认识。忽然我发现刘淑君坐在单位同事那一桌里,她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注意。她能来真是太好了,我也希望她能有一个更好的归宿。
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我估计也是默默祝福我和丁娜终于喜结良缘。或许在我内心深处曾经有她一个位置。好在我们结婚属于中式的,不需要征求大家的意见,而且刘淑君肯定也不会拉着我跑了,一我不是毕业生,二她也不是卓文君。
我正胡思乱想,这时主持人请姜总证婚。
这个大厅能摆下5桌,就已捉襟见肘,我和丁娜站在五桌前面,背对着有一套音箱设备,地下跑的都是电线。姜总脱去大衣,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姜总。
姜总拿出我们的结婚证说:“今天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却是一个充满喜庆的日子,我十分荣幸作为主婚人为一对新人证婚,李国栋和丁娜同志自由恋爱,结婚合法有效,在此我代表酒店全体干部职工祝福他们喜结连理,百年好合。我对李国栋同志是比较了解的,他非常重感情,是个敢于担当、肯负责任的同志,他和丁娜女士从上学到现在,几经周折,排除万难,终于结为伉俪,这是上天安排,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再次衷心祝愿他们生活幸福,婚姻美满,早生贵子,谢谢大家。”
在大家的鼓掌声中,姜总把结婚证颁发到我俩手里,庄小雨从一边接过收好。
由于丁娜父母不在现场,我父母也没有上台讲话,主持人献歌一首,就这样拉开了婚礼大幕。
我父母的客人自不必说,我这两桌都是最要好的朋友和同学。庄小雨一直忙前忙后,带着我和丁娜轮番答谢敬酒。庄小雨贴着我耳根说,你不用喝酒,喝什么都没人挑。他给我倒的全是水。
敬过酒,我拉着丁娜和庄小雨凑到单位同事一桌里,一坐下,我就忘了自己是个新郎官,哎,我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我问庄小雨,“要不咱们喝点酒,热闹热闹。”
“那我可不管,敬酒的事我办完了,剩下的喝不喝是你的事,别问我,你可别喝多了,记我头上。”
我正犹豫,对面的刘淑君忽然喊我,说要敬我酒,我乐不可支,举杯还礼。
“你倒点酒,大喜的日子不喝酒哪行。”刘淑君一闹,大家伙都跟着起哄。
“新郎官还要入洞房,一堆事等着他呢,喝什么酒,谁想喝跟我来。”庄小雨出来打圆场。
“你喝不喝,一小盅还能把你喝醉了。”
我看了一眼丁娜。
“你看我干什么,想喝就喝吧,嘁,人家敬你酒呢。”
我从庄小雨手里抢过酒瓶,硬给自己倒了一小盅。刘淑君举案齐眉,我也醍醐灌顶。我想即使刘淑君不劝,我今天也确实应该喝一点。
酒杯一端,一小盅就没挡住。我喝酒是没脸的,不知道底线的人总是把底线坐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间不长,姜总还有其他客人陆续离席,我和丁娜一一送行。再回来,他们还在喝,我又加入队伍。
老妹过来劝我少喝点,她陪爸妈回家,我说放心吧,你哥能把握住,这点毅力我还是有的。
丁娜却独自坐在旁边客人散去的空桌上,表情呆板,神色忧郁。
“你没事吧,看你不高兴。”
“我没事。”
“那你过来呀,一会儿,吃完了,咱们也回去。”
“我可能吹了点凉气,吃不进去,你吃吧。”
我心中不满,结婚了怎么跟个怨妇似的。张师傅说的对,难道是婚礼太简单了,同事挑我不给信儿,那是瞎子点灯,丁娜要挑我就没意思了。要不就是刘淑君敬酒,这也很正常,并不代表什么,而且我们之间本身就没什么。再说了,我要是有心,能费尽周折娶你吗,孰重孰轻,瞎子都能看清楚,丁娜简直一个小心眼儿,鸡毛蒜皮真没必要挑。
我越想越来气,把她甩在一旁,继续和同事们拼酒。庄小雨看领导都走了,也不再劝,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再往后就失去了记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我一睁眼,丁娜的婚纱照映入眼帘,我发现自己躺在小屋里,又错过了洞房花烛夜。
侧身一看,丁娜穿着睡衣背对着我,高大的髋部让人无法逾越。我去搂她肩膀,发觉丁娜顶着劲儿扳不过来,试了几次无果,抓猪都没这么费劲。
真气一动,我头还是眩晕,浑身酸软,嗓子冒烟。
牛不喝水强按头,我哪是丁娜的对手,我有气无力地说:“把水杯递给我好吗?”
丁娜从写字台上把水杯像塔吊一样平移过来,仍不转身。我喝过水,一手跨过她,直接把水杯放在桌子上。
“老婆生气啦?”我看她勾着头,睁着眼,目光呆滞,好像一条死鱼一动不动。
我又躺下,从记忆里开始回放。
最后停留在丁娜独自一人坐在一隅,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是我牺牲了也没那么痛苦。
我从丁娜脚下翻身下地出去上卫生间,老妹听到动静,拉我到她屋里,悄声说:“哥你醒了,昨天你被大家抬回来的,吐的满身都是,全都是我嫂子给你收拾的,还给你擦了又擦洗了又洗,整整忙了一个下午,你干啥喝那么多,当时小雨哥怎么劝你也劝不动,到后来抢酒喝,嫂子看着多伤心呀。”
“你懂个屁,结婚哪有不喝酒的,我喝多了也正常。”她还教训起我来了,这其实不能全怪我,丁娜当时要拉着我就走,我岂有不从之理,也不至于喝这么多。当了我老婆,不管不问,眼看着老公喝多了,是何居心。
这就是我的新婚之夜,别说行夫妻之礼了,即使行,我也失了兴趣。
这些都过去了,但是丁娜脸上的阴影一直挥之不去。她要回家,说那边姐夫定了饭店和酒席,我们又匆匆赶回西部。至于婚礼上的醉酒,我还是认了错,并一再追问丁娜,到底怎么回事,她只说了一句话,你看刘淑君的眼神充满了爱意,而且你从来没像看她那样看过我。
原来丁娜真吃了刘淑君的醋,而且醋意大发,任由其老公醉生梦死,这不是笑话吗。咱俩都到这个份上了,我不远千里取回真经,把你挂在墙上,你居然怀疑我有二心,我比忍者神龟还冤。
在丁娜眼里,我醉眼迷离,死盯着刘淑君不放,那是一种欣赏,而不是爱慕,不过我确实没这么看过丁娜。
我懒得去解释,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西部回门庆典,依旧是我们俩,我父母也没过来,可惜双方谁也没派一个代表赴宴,这是一个天大的疏忽。
那天,北风呼啸,天空阴郁,西部要比家乡冷多了。我给丁娜买了一件红色呢子大衣,丁娜说结婚就穿一次,太可惜了。
王春艳挽着丁娜,梁博陪我,也没叫车,从她家平房出来,我们直奔厂门口的招待所,那里摆了十多桌。这次我没再放肆,一直没喝酒。
这次去西部,我请了婚假、探亲家和年假,一直可以休到正月十五。
时间虽然充裕,但时不我待,不能一拖再拖,武功都要荒废了。
我和丁娜曾经探讨过各自的隐私,丁娜是我第一个亲吻的女孩,别的自不必说,丁娜也如此表示。但她却讲了一个故事,她说上中学的时候一直骑着父亲的二八自行车,她身材瘦小,车座很高,骑着费劲,路又颠簸,她担心人并不是完美的。
而我豪不在意,因为我对丁娜深信不疑。即便曾经有疑,现已生米煮成熟饭,我是不是第一个嘣爆米花,没法再去考究,一是自行车不会说话,二是丁娜不会承认,三是我也不信。
三个月后,丁娜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