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客栈后院里,荒草丛生,只有一条小径通往各个房屋。柴房的门框破烂,早成了蜂群驻扎的巢穴。躲过蜂群到柴房之中,一股刺鼻的臭味迎面扑来。杂乱的柴火之下,隐隐可见衣服的一角。
郭生挪开木柴,两具白骨藏匿在此。瞧衣衫装扮,一男一女,想来是一对惨遭毒手的苦命鸳鸯。
退出柴房,又去了别的房间,皆是空旷,不见人影。厨房里脏乱,苍蝇成群,菜刀斑驳,锅碗肮脏。每每想到昨夜的饭菜是出自这厨房之手,郭生就忍不住的想要呕吐。
大厅中,三人面面相觑,脸色黯淡难看。或许都有了了不得的发现,可都没言语。
“谁下的手?”龙五猜测,“是三子?还是昨夜那位书生?”
不清楚,谁都不清楚,白马客栈既没有书生的踪迹,也没有伙计三子的身影。事情的真相,谁也说不清。
琢磨了半天,依旧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郭生收拾了行礼,准备动身。
“你去哪?”龙五问,“不找人了?”
“找!”郭生脚步不停,平静的说道:“在这守着可找不到人,他们也不会自己投上门来。我早发现这鬼客栈有问题,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敢明目张胆的在太岁头上动土。”
郭生笑起来,笑的冷漠,“也亏我留了一手,不然可就中了他们这调虎离山的大计了。趁着时间还早,我们说不定还能救下佩佩。要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就算捉住了凶手,恐怕她也凶多吉少了。”
“你真有办法?”龙五脸上的阴郁绽开。
“就算没救下她,也至少能端了他们的老巢。”
郭生想起昨天下午进城时的场景,街道的公告栏上张贴的可都是同佩佩差不多大小少女的画像,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不见了人影。
两者,怕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马车缓缓开动,三人默不作声,心中思绪万千。龙五歉疚,自始至终他都觉得白马客栈有问题,可没深究,这才导致了女孩的失踪。郭生倒没有过多的变化,依如往日一般。只是其眼睛深处,有一抹无法掩盖的杀戮之气。至于吴千羊,心中所想的更多。
一来是为佩佩担忧,一路走来,他们之间的交流虽少,可也有了感情。二来就是夜里那个人不人妖不妖的生物所说的那些话,还在心中缭绕。那话有何意义?而他又是什么人?至于他临走时留下的玉佩,又有什么玄机?
一切的一切就像缭绕不散的浓雾,牢牢把持着吴千羊的内心,说不清,也道不明。
马车驶出央城县,快马飞驰,将县城抛在身后。此一行,却并非无头的苍蝇一般莽撞。驾车的郭生有明确的目标。佩佩所在的位置,他心知肚明。
过一片荒野,幽幽山谷出现在眼前。几棵遮住天日的大树分列各处,这潮湿的山谷中更多的还是长不高的灌丛和野草。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前方别说清晰的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找到。
人,当真在这里?
龙五也这么问。
“没差的!就在这山谷之中。”郭生把马拴好,上车拎了壶酒下来,眼望山谷深处。
由于山谷的气候湿润,脚下的泥土松软,马车只要进到谷里,肯定会深陷其中。他们干脆抛弃了马车,徒步深入。
谷中清凉,完全没有夏日难耐的狂躁。远处有水声,高处有鸟鸣,脚下丛草窸窸窣窣。此地确是一处野营休闲的好地方。
可三人却无心赏景,放干净了眼,洞察四处可能出现的危机,同时也在寻找佩佩的身影。
龙五一马当先在前开路,郭生在后防范,吴千羊清闲,只管前进。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他们已经彻底远离了马车所在的位置。
莫名其妙的,郭生拍拍吴千羊的脑袋。其纳闷,回头看他。
“张嘴!”郭生手背在身后,笑容可掬。
“干什么?”吴千羊说,隐约感觉有猫腻。
郭生佯装生气,训斥道:“让你张嘴就张嘴,我还能害你不成?”
吴千羊倒是听话,张开了嘴,郭生手捏着一枚深绿的蛇胆,不由分说放到他的嘴中。难以言明的苦涩在嘴中炸开,吴千羊脸都绿了,感觉到嘴里那害人不浅的玩意儿,想要吐出来。谁知郭生捂住了他的嘴,哈哈大笑。
“咽下去,这可是好东西,对你来说,是再完美不过的养神之物。”再看郭生的另一只手中,握着一只翠绿的长虫,身子虽然还在蠕动,可被剥皮抽胆,已是死物。
吴千羊惊恐失措,下意识中竟将蛇胆吞入肚里。跪在地上拼命干呕,可蛇胆入喉即化,与他融为了一体。可苦坏了他,眼角渗出泪珠,嘴巴大张着,用尽力气吸吮着周围的空气。模样属实滑稽。
他怒视着郭生,眼看就要发作。
“看那!”
谁知龙五回了头,指着前方大喊。
俩人顺着那方向看去,灌木荒草的尽头处,大树的庇佑之下,也是谷中的溪河边上,有一栋竹楼在那。竹楼上下两层,通身碧绿,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若不是细心查看,可能就误认为是结满绿藻的山壁了。
“还真被你说中了,这山谷里果然有蹊跷。”龙五夸赞,笑着说:“不知那竹楼里住着的是什么人?是妖怪?还是高人隐匿在此?”
靠近竹楼,地上的灌木野草渐渐稀疏,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曲折,一直蜿蜒到竹楼门口。院墙是一般大小的竹子整齐围绕而成,一眼望去,说不上的舒适。门大开着,院中也无人影。路两旁是两块小园子,左边开满了奇花,右边传来药香。
“这药,可有些年头了。”郭生舔抿嘴唇,贪婪的望着那些药草。
“你可不要乱动,待会儿竹楼的主人出来我们可就没理了。”龙五谆谆劝导,最起码还是要见过了这园子的主人再说也不迟。
门没锁,一推便开。
这房子是竹子制成,其内的家具也都是竹制,空间宽敞有余,摆设简单,颇有淡雅之风。竹桌上有茶壶,茶碗倒扣,其上一层淡淡的灰尘,也没有人用过的迹象。
龙五去右侧的房里看了一下,只有一张竹床,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可言。左侧有竹梯,直通二楼,排队上楼之后,才发现更加空荡。
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仅靠着的墙壁上有一幅画。整个二楼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人呢?”龙五问,“你不会在唬我们吧!瞧这里的装潢和灰尘,多少年没人的迹象了。你是不是猜错了。”
郭生却摇头,蹲下身子,捡起一枚扳指来展示给龙五看。
这枚扳指吴千羊见过不下百次,就在佩佩的大拇指上,其没日没夜的把玩。
“她确实来过这?可去了哪呢?”
一路走来,并未见旁人踪影呀!这竹楼上上下下也找遍了,根本没有一个哪怕是活着的生物。
那这枚扳指又是从何而来?
郭生却不急,来到桌前,看那副画。
画中一栋繁华楼阁,四方长廊,中间一栋三层高的阁楼,楼后是稍微矮一点的房屋。所有的房屋和都由长廊连接,融为一体。唯一将其分割的,是一尊看不清真容的石像。石像半身漆黑,似是被焚烧所致。与其说是石像分割了房屋,倒不如说是长廊将石像包围。四周烟雾缭绕,房屋仿佛在云端之中。
再往上,那浓云之中有一尊恶鬼,长角鬼面,虬髯浓长。脸血红,身黢黑,冷冷的发笑。恶鬼脸畔,一轮弯月黯淡。恶鬼的手伸长,手掌宽厚,托着月牙。仿若是恶鬼的囊中之物。
“你可识得此物?”虬髯大汉观赏一番,问龙五。
龙五挑眉,重新端详画中的场景,看了半天依旧不知所云。
“一副普通的画而已,还能有什么玄妙之处?”
郭生先是摇头,后叹气,再问:“你身为除妖灭鬼之师,不认得这画中的恶鬼?”
龙五第三次打量画中的恶鬼,努力思索,眼前一亮,道:“这难道是,窃月侯?”
“正是那窃月侯。”
“那又如何?窃月侯乃上古恶鬼,早被诛杀,在这画中又有何隐喻?”
“看来你还是不懂!”郭生再次摇头,解释道:“窃月侯虽死不假。可五百年前,出了一位天资超绝的画家。陈寅你应该有所耳闻吧!他喜好作画,又以画鬼冠绝天下。其一笔一划皆有道韵,其作出的画作更是一生求道之感悟。晚年时,他不再寻求天道,用三十年创作了七十二幅鬼画。这《窃月之侯》正是七十二幅鬼画之一。”
龙五还是不明白。
“传闻窃月侯可吞万物,山河,楼宇,皆不再话下。为何如此,因为他肚中另有玄妙。佛讲一花一世界。道说袖中有乾坤。这窃月侯,本身就是一个能容纳万物的世界。”
“你是说……他们在这画中?”
郭生笑而不语,龙五受到的震撼非凡。吴千羊更是觉得天翻地覆,因为其怀中的玉佩和那明月出奇的相似。
阴暗的房里,火殷红。
“这是这个月份的供,还请您查点。”
一米左右的侏儒三子跪在地上,满目憧憬。在他脚边,躺着一位少女,全无声息,正是佩佩。
而前方的椅子上隐约可见一尊黑影,像一团火,黢黑跳动的阴火。
“恩!做的不错!”
“那……”
“九儿在东厢,你自个去找她吧!”
“多谢成全,多谢成全!”
三子眼中的欲望难以掩盖,急忙起身出门,往东厢跑去。
黑影一闪,来到佩佩身边,手捏着佩佩的脸,连说了三声“好”。
就在此时,整个房间震动,似是要崩塌了一般。
“你这蛮子,来此何事?”
“我来要人?”
“要人?”黑影疑惑,问道:“要什么人?”
“要那眉心有梅花烙印之人。”
“我落花庄没有这样的人!”
“他很快就会来,我保你周全,你把那孩子交给我。”
黑影一笑,道:“好啊!你拦下他们,事成之后,那孩子便是你的。”
宅院再次震动,归于宁静。
“珞瑜,我一定要让你重返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