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千羊醒来之时,人又傻了,不知何时,这马车里坐了一位长发中年人。这还不算,主要是这凭空出现的人紧盯着他不放,像是在看一个时代远久的物件。
有惊奇,也有失望。
无论是谁,只要醒来发现身边有一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陌生人,任谁都会感觉惊悚。吴千羊也不例外,忍着头痛不停后退,直到背倚在墙上,退无可退。
其他人呢?
左手的窗边,佩佩也怪异,脸有委屈,也有惊惧。和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你小子终于醒了!”
龙五怪笑一声,活像个打劫的山贼。
“你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是谁?”
吴千羊手悄无声息的摸向自己的木剑,眼也朝外瞥去。马车不动,帘外也不见虬髯大汉的踪影。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你找那糙汉子?早死了,就在你刚才睡着的时候被我一剑穿喉扔进了河里,现在就剩你们俩孩子了。等到了集市上,我就把你们卖了换酒吃去!”
吴千羊呼吸很明显的急促起来,眼色黯淡,说不上是生气还是悲凉。
“怎么?不服气?就凭你这花架子,还想报仇?”龙五大笑一声,道:“只要你敢动一下,我就把你也扔进河里去,跟那糙汉子为伴。”
话音刚落,吴千羊还是义无反顾的出手,举剑直逼龙五的面门。他才练了几天的剑,哪是敌方的对手,瞬间就被缴了械。可他好像预想到了这结果,压根不去管剑,以头为锥,冲龙五的腹部而去。
“你快走,跑得越远越好!”
这话是喊于佩佩听。
龙五轻而易举的就化解了吴千羊的攻击,抓着他的两只手,把控住了他。
“没想到啊!小小年纪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不知道这份真情在江湖里能留几分呢?”
突然,门帘被撩开,虬髯大汉破口大骂。
“你能不能消停一点。多大人了,还来恐吓这套,不嫌羞耻呀!”
吴千羊愣了一下,觉得声音耳熟,一看,更疑惑了。
“看啥!就凭他还能拿了我?要真这样,我怎么敢给你当师傅!”虬髯大汉脸上的笑意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后槽牙都清晰可见。
有这么一个敢为自己拼命的徒弟,任谁也得乐开了花。
龙五也松开了手,不再逗弄吴千羊,转头对郭生说道:“你这徒弟收得好呀!就是根骨差点。”
“老子收徒就是不管根骨,那天资好的我还不教呢!”
“如何了?”
“怪了!”虬髯大汉捋着胡须,道:“按理说这荒山野岭里应该不缺兔子,可刚才我去逛了一圈,别说兔子,连个虫子都没有。”
“我跟你说了,这山野地处阴郁之处,妖气极重,必有大妖出没。有这么一个山大王在这里盘着,那些未开智的畜生要么成了妖精的口粮,要么就卷铺盖逃得远远的。不足为奇的!”龙五看着林深处的未知领域,头头有道的分析。
“你这人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可以等一会儿再出手嘛!我能不知道平白撞晕的兔子没猫腻?本来还想等等看,那兔子精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你这一出来把一切都搅乱了。真是个扫把星!”虬髯大汉责怪龙五。
“我哪知道你心里想的事!”龙五也不认栽,反驳道:“这孩子怀里抱着个妖怪,任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要是等那兔子精发难,一切可就晚了!”
郭生喟叹,爬上车来,蹲在佩佩身旁,无奈,却堆起笑脸来哄:“这实在是没法子。等到了那衍国,别说是兔子,就是老虎我也买给你怎么样?”
老虎?佩佩眼睛亮了起来,头点的跟啄木鸟一般。
“真乖,回头我给你买两只。”
只有吴千羊,瘫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充满迷茫。
他在想,自己昏迷时的这段时间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小子,还有脸问?”郭生话锋一转,佯装愤怒,可瞧他的脸,哪有半分怒气,“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了。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出手一秒钟,你的小命就不保了。练武学艺,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要见好就收。我知道你生性坚毅,可也不能如此的急躁呀!”
吴千羊心中憋屈,拿起水壶灌了半壶到肚子里。
郭生可不是赵子牛,也不会被他糊弄过去,道:“听到没有!饭要一口一口吃,要是随便一人一夜间成了高手,那这天地之间就没有江湖了。”
吴千羊还不理他。
“你……”郭生咬咬牙,顿了一下,计上心来,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少年放下水壶点点头。
“那就重复一遍我刚才说的话,记在心里,保证不会再犯。”郭生阴笑,“要不然,我一个字也不会对你讲。”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我保证!”吴千羊有气无力的回答。
“很好!”郭生这个胜利者扬起头,靠近了吴千羊,“你还记得今天中午那只兔子吗?是个妖精,活生生的兔子精。”
“兔子精?又骗人了,这世上哪有妖!”吴千羊一本正经的鄙夷。
就算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依旧不信这世间有妖。就像他父亲所说的一样: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是人内心的邪恶杜撰出的恐惧而已。
只要堂堂正正的做人,什么妖鬼都是骗人的事。
笑声起。
龙五和郭生觉得这孩子天真,虽然坚毅,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不信?你问佩佩,”虬髯大汉指着快乐起来的女孩,道:“刚才那兔子精见到了剑,像闪电一样撒腿就没了影子。”
佩佩也点点头,心有余悸。
龙五一剑朝她刺来,怀里的兔子带起一阵风就不见了。怪得很。
可吴千羊还是不信,以为是他们三位合起伙来骗他。
“嘿!我这脾气,等再撞见了我一定要它现出原形来给你瞧瞧不行。”
马车又徐徐开动,吴千羊当真没再修炼那《梅花自在诀》,反倒不停在手心写起那字来。
他又回想起在鹤张府遇见的事,那头颅变成的鬼獒,的确古怪。
傍晚,走了近四天,他们终于见到了人烟。
破败的城墙口,周围空无人影。驾车进了城,只见人烟稀疏,城中杂乱破败,全然不像是人所居住的地方。
路有公告栏。最上方贴着警示,醒木的几个红字:近日城里城外有野兽作祟,望众人小心。夜里断不能出门,封好门窗,不听劝者,后果自负。
再往下,有几张人像,都是年纪相似的少女。大都是相似的寻人启事。
一位衣有补丁,配有官刀的老汉路过这里。手里拿着一张同样的画像,罩在公告栏之上,左看右瞧,气叹不止。
“老汉!”虬髯大汉停了车,向老兵打探:“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都跑了。谁敢留在这地方!”
郭生指了指那告示,又问:“因为那野兽?”
“您还真是天真,哪有什么野兽,是妖怪,一到夜里就现出形来。杀人不吐骨头,谁要碰上了,连个整尸都留不下。奉劝几位还是早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郭生脑袋一转,看一眼车内的吴千羊,笑道:“这世上真有妖怪?您可不要唬人!”
“这世界之大,什么稀奇的事没有。您还是听我一句劝,快点离开吧!”
“既有妖物,你怎么不走。”
“我呀,老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熟悉地方。就算那妖怪来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他们也不会感兴趣。”
“此地当真人了?”
“有也不多了。以前这儿多么繁华的一个地方,眨眼间就这副模样了。这小镇里里外外,就只有不到五十户人家了。天快黑了,都躲起来了。你们好自为之。”
“既然有人,那这里有没有客栈,赶了一天的路了,想找个地方凑活一晚,明日就走。”
“别留了,快些走吧。我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妖怪就喜欢生人,天南海北路过的商客,能活命的屈指可数呀!”
“那不成,既然有妖怪,我们趁夜赶路不正合了那妖怪的心意。”
老汉叹了口气,指了指最西边。
“郊外有个白马客栈,你们要快点赶到那,天一擦黑他们可就要打烊了。”
黑从西方逐渐蔓延向东,最后一缕日光即将消逝。
郭生重新拿起缰绳,缓缓离去。
老汉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不停摇头。
风带着黄沙,打在门上的声音“沙沙”。马儿的啼鸣声不止,门缝中,隐约看到几双畏惧的眼睛。
“你不是不信嘛,等吃过了饭,我亲自带你来瞧瞧。”
吴千羊打了个寒颤,手心却亮起一阵微弱的光。
房屋越来越残破,地界也越来越荒凉,树影婆娑,其中也像有一道道眼睛在观望。
白马客栈就在树林之前。
天已黑灰,马车停下,龙五来到白马客栈门前,轻声打门。
先听“咯吱”一声。
然后门便自己开了,客栈里破破烂烂,阒无一人。
乌黑的房中,一点灯火都没有,同幽冥一般,静的可怕。就算是龙五,心中也不免发怵。
剑拿捏在手里,一步进到门中。
吴千羊大叫一声,坐倒在地上。
他看到了怪物。
“怎么了?”
龙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尖声问道。
吴千羊话都说不囫囵了,指着上方。
“嘶~”
龙五吸了口凉气。
就在楼梯口的暗处,一个怪异的黑影在那杵着。
其手中灯火昏暗,照出一张鬼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