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城县里,你可以不认识县老爷是谁,你也可以不知道最媚的小姐在哪个楼,你可以不知道那剑仙庙里的石像是何来历,但你不能不知道鹤张府——整个沂城县里最有权势,也是最富有的家族。三十年来,鹤张府把持了几乎整个沂城县的商户与土地。无论你是沂城县的商户还是个体的居民,你只要挣十文钱,就要交七文给鹤张家。
你问官府?
官府也耐他不何。以至于这沂城县大大小小的政事,你做决定之前要先问过那鹤张府的当家人——张月木。
何至于此?甚至连父母官都不能做自己的决定?
只因为他张月木的父亲是张贵清,也因为他张月木是临口何家的女婿。
张贵清是谁?是剑仙庙里剑仙画像下的第一人,也是领张怀鹤到马王府的大善人。马王府在时,民不聊生。张贵清在时,整个沂城县富强安宁。他是被民众硬生生推进那马王府的,旧的匾额不在,新的牌子挂上去。清廉的三个大字——鹤张府。鹤是张怀鹤的鹤,张却是张贵清的张。
十五年前,张贵清染上顽疾,不治而亡。你再看那三个字,满是鲜血染成的新“马王府。”
可现在,你看清了有什么用?为时已晚。你的田、你的钱、你的营生,早就被你心甘情愿的献给了那张家。
你现在靠他赏饭吃,怎么敢说个“不”字。
所以,就有人把一切的罪过归咎给了剑仙庙里那石像。有人念他的好,也有人说他的恶。好是他赶走了一个马王府,恶是他又请来了另一个马王府。
鹤张府在沂城东最繁华的怀鹤街,街口第一家住的就是沂城县的县令贾德,越往里来头越大,在尽头处,那大的像山岳一般的漆红大门便是鹤张府的正门了。
鹤张府之大,从正门到后园,光是走就要走上两个时辰。鹤张府之繁华,恐怕青京的皇宫也不过如此。高阁并起,锦丽繁华,府里侍女无数,个个都是沂城县里有姿有色的少女。
更加值得一讲的是,鹤张府圈山重建,原本属于沂城县所有居民的小尾山,竟在十年前成了鹤张家的圈养之地。马王府当道时,人人可上小尾山游玩。可到鹤张家时代,人们竟然连赏枫的权利都没了。
鹤张家的偏门,就在小尾山的山脚。此时,大门紧闭着,檐上两盏灯笼,灯笼下两个执棒的护卫专心致志的盯着脚下的路。
两侧,是精心修剪过的月季花丛,花丛周围屹立着奇形异状的山石。
只听“嗖嗖”两声,两个护卫瞪大了眼,继而无力的瘫倒在地,再无声息。走近了看,两颗圆润光滑的石子就在脚边,两人的脖颈处也有两个一般大小的红色伤痕。
护卫倒下以后,山石后面现出一个人来,正是大义门的“玉手贺云”。只见贺云抬脚取下左边的灯笼,吹一口气,将烛光熄灭。过了不久,一队人踏着台阶来到侧门前与贺云汇合。
背着切肉刀的女人,捧着酒葫芦的赵子牛,还有花和尚空文和他脖子上的吴千羊。几人来时,贺云已经将护卫拖到月季丛里隐藏起来,等大伙都到门前以后,互相间点了点头,推开侧门而入。
小尾山尽在眼前,四周有长廊,山顶有阁楼,枫树满山,灯火通明。
这小尾山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这还未到秋季,枫叶烧红的时候,可满山的枫树依旧别有韵味,在微风中荡漾着,沙沙作响。
贺云在前,其他人随后,沿着山下的长廊一直深入,想要绕过小尾山进入鹤张家的正院里。可刚走了没几步,远处便有灯火摇晃,随之而来的是议论声和喊声,几人急忙翻越长廊的护栏,跑到枫树林里,挨个躲到枫树后面。
“快找,眼睛一定要放清楚了,千万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角落,夫人开口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到他。”
“好!”
这一伙人打着灯笼,手执着刀剑,气势汹汹的在长廊上寻找。
树后的四人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疑惑非凡。
这才刚进门就被发现了?不应该呀!贺云亲自出手,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如此之快的被发现端倪。难道走漏了风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
贺云朝背刀的女人使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的隐入黑暗中。
嗖!嗖!嗖!
也不知声音从何而来,那几个护卫才走远没几步,一点警觉和反应都没有,就挨个倒了下去,刀剑落地的声音刺耳。
“怎么了?”
领头的人疑惑的回过头来,眼前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同伴,他大惊失色,灯笼都失手掉在了地上,转身就要喊,就要逃。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漆黑的刀出现在他的下巴处,刀背抵在其脖颈。刀身向上一顶,那人的话就全被咽回了口中,他离自己的同伴越来越远,很快就从走廊来到了枫树林里。
他没看清拿刀人的模样,可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和尚,满臂纹身的花和尚。
“你想活吗?”
花和尚想尽量表现的平和一些,为此甚至挤出了一个再难看不过的笑脸,在护卫的眼里,那活像是一尊在世的阎罗。
他用力的点点头头。
“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听到了没?”
那人又点点头。
“很好,告诉我,你们在找谁?”
那人倒是想回答,可刀抵在脖子上,哪有开口的机会。花和尚朝女人点点头,刀也就松了许多。
“你们是……”
“嗯?我怎么跟你说的,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额……我们奉夫人的命令,捉拿刺客!别……别杀我!”
“刺客?”
“一炷香之前,老爷在百花厅被刺,我们在找凶手。”
“凶手?长什么样?”
“谁都没看清,只看到了两把刀。”
“张月木呢?死了没有?”
“老爷受了伤,现在在登云阁里。别杀我,我只知道这么多……”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刀猛地收紧,求饶的话又吞了回去,人也没了声息。
“门主派的人?”
花和尚不得其解,问女人,也问贺云。可俩人也像他一样被蒙在鼓里,眉头紧皱着,不知所云。
“那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给门主,做好应对的准备?”
“没时间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查清楚张月木的位置,还有打开前门。”
几人点点头,又开始了行动,不过没回长廊,此时情况已变,到处是搜查刺客的护卫,他们要更小心一点。
一炷香过后,他们才算走出小尾山的枫树林,来到了鹤张府的外院。站在外院朝里看,依旧是不停攒动的人影和脚步声。此时,万万不能从这外院进去。恐怕一现身就会被满院的侍从发现,到那时就全盘皆输了。
贺云思索了一番,计上心来。
“我轻功好,等等我假冒成那刺客引他们去小尾山,你们趁机溜进去。沫儿,你去登云阁,打探一下张月木的消息。和尚带着赵剑士去正门,一定要在子时前将门打开。”
几人点点头,达成了协定。只见玉手贺云用头巾蒙住了面,八步赶蝉到了房顶,抄起脚边的一块瓦来,重重的掷向脚下的人。
瓦破碎的声音和人叫疼的呼喊并起,紧接着院里便混乱起来,直到有一人指了指房顶,这才发现了贺云,一齐呼喊着,追了出来。
等人走的差不多的时候,赵子牛他们才现出了身,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外院,来到了辉煌如皇宫的鹤张府内院。
登云阁在北,正门在南,他们兵分两路,各自开始了行动。只有吴千羊还被闷在葫芦里:开个门而已,至于这么麻烦吗?还有赵子牛,手拿着酒葫芦,跟在队伍后面,像是饭后出来散步的闲人一般懒散、悠闲。
巧了,赵子牛身为吴千羊的师父,此时竟有着跟他一样的想法。
登云阁,顶层之中。
张月木躺在床上,裸露着上身,胸膛处绑满了绷带,鲜血虽然停止了外流,可血迹依旧鲜艳。
床边坐着个妇人,泪眼婆娑,看其脸颊的皱纹,少说已有四十岁上下,可风韵犹存。
大夫留下了最好的金疮药,此时已经收拾了药箱准备离开。刚打开门,门口现出一个白衣青年来,头戴冠,神色焦急。
此人正是张月木的大儿子张兴辉,也是那湖中游船的主人。
大夫朝张兴辉点点头,可对方却压根不理他,冲了进来。
“父亲,你没事吧?”
张兴辉来到床前,在妇人身旁跪下,迫切的询问。
“但凡那刀准一点,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张月木怒意旺盛,可想起刚才的遭遇,又不寒而栗。多亏他眼疾手快,拉过侍女挡下了致命的一击。不然的话,他现在或许已经到了奈何桥了。
“凶手找到没有?”
“还在查,一点头绪都没有,您没看清刺客的长相?”
“那刀来的快,去得也快,一击不成立马退走,没有一点犹豫,可我当时已受重伤,根本没机会看清那杂种的模样。”张月木吸了一口冷气,调整了一下身位,继续说道:“今天小辉遭到了袭击,就在咏春楼里。下午我派人去追杀,可全都死了,没一人活着。”
“您是说,是咏春楼那两个人?”
张月木眯眼,却没回答。
张兴辉转睛思索了一番,语气沉重的开口道:“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个人,很像袭击小辉的人。”
“他也去找你麻烦了?”
赵兴辉摇摇头,“他恐怕不知道我的身份,只为了钱而已。可是,他空手差点挑翻了我的船!”
张月木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次却不是因为伤口。
“怎么可能?这方圆千里内怎么能有如此修为高深之人?”
“儿以为,这两人必定是大义门请来的绝顶高手!我也已经在楼里安插了府内所有的高手,不知能能不能挡下他们?”张月木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坐立难安,早就忘却了皮肉的苦痛,思前想后,又开口道:“你立马派人去鹤剑帮,要他们派遣人手过来。不,你亲自去,带上那把木剑,把薛有为请来。眼下,或许只有他能救我们了!”
“只要撑过了今夜,我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