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厌恶的眼神中，一队人风风火火的上了楼来，后面紧跟上来一位伙计，颓丧着脸，深躬着腰。
“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咏春楼竟没有我张小辉的一席之地？”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白煞的面，虚弱的身子，却跋扈非凡。他四处打量了一轮，一甩脑后的长辫，冷笑道：“今个生意不错呀！都坐满了。”
伙计急忙堆笑回应：“托张爷您的福，还不错。”
“托我的福？”张小辉可不领情，“那小爷我来了怎么还没个位子喝酒呀？”
“您别着急呀！楼下一桌客人刚走，您稍等片刻，马上就能落座了。”
“今个小爷高兴，想要在这楼上喝，边看着风景，边喝着美酒，岂不美哉。”
伙计看了一圈，面露为难之色，这楼上的人都是刚入座不久的客人，哪能这么快腾出地方来给他呢。
“这……”
“别这那的。”张小辉身后一腰别长剑的大汉当即给了那伙计一脚，吓道：“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伙计忍着痛，问道：“恕小的无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张爷娶亲的日子，第十八房小妾，等喝了酒，回去就入洞房。”
“恭喜张爷，贺喜张爷。等会我跟掌柜的说一声，本店送张爷一壶上好的竹叶青，以当贺礼。”
张小辉一脸的不耐烦，大声嚷道：“我改注意了，今天这咏春楼，我包了。都滚蛋。”
张小辉身后的人都领了命，大摇大摆的走到各个桌前，一边谩骂一边将人往楼下赶。
眨眼间，酒客们逃窜似的走了个精光。谁不敢走，一听到张小辉的名字，看到那身穿官衣手握刀的捕快，谁敢违抗。此时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的比那林中的兔子还快。
他们不敢惹，也惹不起。
可这天底下也有那不怕事的人，光这咏春楼上就不止一位。
吴千羊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依旧自顾自的在手心写字。赵子牛放下最后一只青蟹，长饮一杯酒。角落里，虬髯大汉拿起酒壶来，翻了个底朝天，可壶已干，酒已半滴不剩。
虬髯大汉把酒壶拍在桌上，大嚷：“伙计，再来一壶酒。”
赵子牛舔了舔嘴唇上的油，也大嚷：“也再给我来一盘蟹。”
伙计眼珠子差点给瞪了出来，小跑到他们跟前，祈求似的说道：“两位还是赶紧走吧，赶明个我白送您一盘蟹，白给你一壶酒，您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上菜！”
“上酒！”
俩人异口同声。任伙计好心相劝，俩人依旧不领情分。
啪！啪！啪啪！
张小辉拍着手，一步步向前，一把拽住伙计的后领，直接将他拽了个四肢朝天。
“两位要是不愿意走的话就别走了，不如去那湖里喝，喝个痛快。”
虬髯大汉望向窗外，悠悠高语：“这大好晴日里，在湖上吹着小风，饮着酒倒也痛快。可湖里王八娶亲，怎么都觉得恶心。十八个老婆，估计王八背上的绿毛要比那水藻来得还要青。可笑啊！当真是可笑。”
“混账，你大胆！”
张小辉的脸更白了，活像新采的石灰。眼中冒着万丈的怒火，踩着大步就朝虬髯大汉而去。
偏巧不巧，凳子像是生了两条活腿一般，一个瞬间就到了张小辉脚下。张小辉眼紧盯着那虬髯大汉看，怎么有暇余管脚下，前脚还未落地，整个人就扑倒在凳子上，肚子重重的磕在凳子的棱角上，只闻“呜咽”一声，张小辉头脚朝下，浑身不停抽搐，脸也凝成了一团，白的发黑。
这凳子从哪里来？怎么来的？谁都没看清，可他们也都盯着那虬髯大汉呢！料定不是他搞的鬼，那背着木剑的孩子也肯定不是。如此一来，凶手便只有一个了，那饮酒的青衫男子。
身穿官衣，腰横官刀的捕快上前一步，紧盯着赵子牛看。或许想从脑海中寻出这样一号人物，可前思后想，全无印象。这偌大的沂城县里，有头有脸的侠客他都认识。相信这些侠客听到张小辉的大名也不会不给面子。
那面前这人，定是外来者。
“这位朋友，暗招阴人可不是侠客所为之事！”
赵子牛瞧都不瞧一眼，又端起酒杯来，道：“蛮横无理，跋扈不仁也不是人所为之事呀！你说对吧？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吴千羊停下手，皱眉思量，答道：“狗咬人，人不咬人？”
话落，虬髯大汉大笑起来，胡子像是河岸上的芦苇，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你……”捕快气急，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杀，都他么给我杀了。”张小辉缓过气来，可腹部依旧疼痛难忍，无法起身，可脸早就狰狞了，用尽力气朝跟自己来的人下着命令。
事已至此，谁敢不从呢？
捕快抽出刀来，黑衣大汉也拔出了剑来，冷冷的朝赵子牛和虬髯大汉逼近，其后的人也是，各自抄起家伙来，跟在俩人身后。
“常言说得好，强龙难压那地头蛇。可惜两位却不懂，偏要破了这规矩，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们无情了。”
明晃晃的刀起，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径直朝赵子牛的脑袋劈下。
黑衣大汉和他相比，就看出手段的高超来了：一步向前，脚踩桌子腾空起，双手握住剑柄，剑身朝下，直挺挺的落向角落的虬髯大汉。
捕快先动，可黑衣大汉却率先败下阵来，剑还未刺下，脚也还未落地，却像撞了鬼一般，又腾空而起，剑也脱了手，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而人呢，也原路返回，却落错了位置，直接砸在张小辉所在的凳子上。
张小辉好歹攒了些力气，想起身来看好戏，可似起未起之时，直觉黑乎乎一团物体从天而降，他惊呼着，却躲避不及。
整个咏春楼为之一振，板凳四散横飞，张小辉惊叫声还未圆满，便被黑衣大汉吞没了，没了声息。
就在剑落之时，赵子牛手臂抬起，双指交叠，轻轻一弹间。刀竟不由自主的乱颤起来，由刀身到刀柄，又到手臂，继而蔓延到全身。执刀的捕快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不停后退，身子也癫痫不止。赵子牛一杯酒饮下，痛呼过瘾，空杯落地之时，捕快的刀已脱手而出，旋转着朝虬髯大汉而去。
大汉也不躲，任由长刀飞来，自己反倒夹起盘中最后一块牛肉，尽数送到嘴中。
刀虽脱手，可人却依旧不受控制的后退。黑衣大汉落了地，震声四起，捕快也从中解脱出来，脸色痛苦且迷茫，径直躺下，正落在大汉的怀中。
而那旋转的刀，贴着虬髯大汉的耳朵，相擦而过，插在背后的墙上，入木三分。
“好刀！”
虬髯大汉手握住脸畔的刀柄，轻一用力便将刀拔出，也站起身来，微笑着，一步步朝前面交叠的人堆处去。
虬髯大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身着宽大的暗金色袍子，脚踩宽大坚硬的靴子，一步一步，虎虎生风，令人望而生畏。
两个领头人率先败下阵来，其后无名无姓的跟随者都懵了，早就忘了自己手拿家伙的使命。又看到高大威猛的虬髯大汉一步步逼近，立马就自个儿缴了武器，排成一排，瑟瑟发抖。
黑衣大汉瞬间缓过神来，把怀里的捕快一把推开，急忙起了身来，正撞上手执官刀的虬髯大汉。吓得又一屁股坐回了张小辉的身上。
“别，别过来。”大汉声音颤抖，牙齿不停打颤，“你知道我是谁吗？”
“说来听听？”
“我可是鹤剑帮的护法，你要是敢动我分毫，鹤剑帮定不会饶你。”
“鹤剑帮？”虬髯大汉在嘴中咀嚼这话，摇摇头，朝向赵子牛，道：“你可知道这号帮派？恕我资质短浅，这天底下我只认得剑宗，认得那拓跋剑冢，认得那用剑的武当和蜀山，可就没听过这鹤剑帮。”
“我只认得酒，却不记得有什么鹤剑帮之流。”
“你们，你们……”大汉越发慌张，乱语道：“本帮可是那剑仙张怀鹤所创，你们难道有胆挑衅剑仙的威名？”
酒杯粉碎，酒水满地。
“草！”虬髯大汉执刀向前，刀光一闪，黑衣大汉的手臂整个脱离，飞到一旁的桌上，虬髯大汉怒声道：“就凭你这下三流的剑法也敢提张剑仙的大名？就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也有脸说玷污剑仙的美名？”
“你也配？”
刀染鲜血，刃抵在大汉的颈处，只要稍一用力，大汉的头颅便会像那断手一般，脱空飞出。
大汉吃痛，可刀在眼下，人彻底没了神，裤子湿的一塌糊涂。
“饶了我，我错了，好汉饶命！”
“饶命？”刀近一毫，鲜血顺着刀刃下流，滴落在大汉的身，“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却胡言乱语，辱了张剑仙的善名，所以……”
刀又回了一毫，虬髯大汉逼近了脸，道：“这鹤剑帮在何处？”
“城东，就在城东。”
“那你回去跟他们说道说道，爷今夜想去坐坐，看这鹤剑门究竟是不是扯着虎皮，行苟且之事的贼人。”
“是、是、是，我一定跟帮主讲个清楚，恭候好汉到来。”
“知道接下来我要说什么吗？”
断手人早就没了神魄，摇摇头。
“滚！”
一句话出，断手人简直要哭出声来，手捂着断臂处的伤口，步步而退。
“多谢好汉饶命。”
其他人也佝偻了脊梁，抱着拳，也向后退去。
“等等！”
一行人僵直了身子，惊恐色更浓，停下脚步，看向虬髯大汉。
“这两个傻子你们就不管了？难道这鹤剑帮都是卖朋弃友之辈？”
断臂大汉朝几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小心翼翼的，走到捕快和张小辉身旁，快速将他们搀扶起来，又退去了。
“这白面王八姓什么来着？”大汉又问。
“回爷，姓张。”
“他也是你们鹤剑门的人？”
“张爷是鹤张府的二公子，并非我鹤剑帮之人。”
“鹤张府？别跟我说他是张大剑仙的后人！”
断臂人却不说话了，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模棱两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小的沂城县竟有这么有趣的事。”
虬髯大汉眯起了眼睛，冷冷的说道：“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都说这雁翎刀是惩奸除恶的好刀，可现在呢，刀却到了恶人的手里，除恶的刀却成了为恶的因，这天下还是当初那个快意的天下吗？”
赵子牛抄起酒坛来，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坛落在桌上，震颤连连。
他抹干净嘴角，大声道：“伙计，给这位好汉来一坛酒，好酒，我请。”
虬髯大汉颠了颠手里的雁翎刀，直朝赵子牛掷去，刀如快箭，劈风斩浪。
“伙计，给这位公子和孩子来一盘蟹，他的帐，我结。”
赵子牛不移不动，任由刀卷起脑后的发，穿窗而过，直到湖面才用尽了力，落入水中，溅起几点微不足道的水花。
正义？狗屁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