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葬礼结束后,林嘉嘉回到空荡荡的家中收拾行李。
临别时,她杵在门边怔怔地凝望着父母静寂微笑的黑白遗照,禁不住鼻尖酸涩,眼眶发胀,她的眸中再度浮涌出热泪。
林嘉嘉蹙紧眉,她咬着唇强忍住内心的悲痛,静默片刻后,她郑重地、缓慢地锁好家门,拖着自己沾满灰尘的大行李箱艰难地下楼,一层又一层,她如同背负重石孤身坠入幽暗的河底,行李箱滚轮刮蹭台阶时的尖叫声,未惊醒年久失修的声控灯,黑夜中,她那张泪痕凌乱的小脸一如旧楼里灰白斑驳的墙面。
两个半小时后,飞机停在尚海机场,周围的乘客迫不及待地开机、通话,起身取行李,早早兴奋地拥堵在机舱狭窄的走道里,剩下她,迷惘地静坐在舷窗旁,失神地呆望着雾濛濛的玻璃上无声滚落的夜雨。
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没有朋友,在这个喧闹繁华的城市里,她没有家,只混入随波逐流的人潮,成为其中一个最彷徨的陌生人。
她拖着行李走出接机口,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于嘈杂中,含着犹豫和试探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
“……嘉嘉?”
“你是林嘉嘉吗?”
她茫然地抬头望向他,还未看清他逆着光的面庞,身后着急赶路的行人已不耐烦地推搡林嘉嘉,她撞入他怀中。
半个身子贴着他灰蓝色的毛衣,林嘉嘉脸一红,急忙躲开站稳,他怔了怔,随即接过林嘉嘉黑色的旧行李箱,他退到她身侧,扬起右臂,以保护她又不会冒然触碰她肩背的距离,理所当然地护送她走出拥挤的人群。
林嘉嘉有些诧异,但她还是礼貌地问:
“你认识我?请问你是……?”
她担忧地望了一眼被他拖在手中的行李箱,双手插在怀里警惕地握住钱包和手机。
如果他是骗子,坏人,色狼,她立刻大叫然后报警。幸好行李箱里都是一些旧衣物,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这个世界上,有他这样容貌俊秀的骗子么?
“我姓林……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以前我跟林老师一起学画画,学了四五年,我是他带的最后一届学生。”
机场大厅昏暗的光线照得四周的旅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唯独对他留了情面,他个子很高,皮肤白皙,一张瘦削得轮廓分明的脸,清隽端秀,他有高挺的鼻梁,圆润的唇峰,但最易令人心动的是他漆黑上扬的浓眉,和他微隆的眉骨下,那双长睫轻颤,清晖熠熠的双眸。他的气质徘徊在郁沉孤傲与谦和敦厚之间,恰到好处的矜贵。
林嘉嘉愣愣地望着他,她滞缓的目光同经过他身旁的任何一个女孩一样,这样年轻英俊的男人,只是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只是柔和地注视着她,已惹得四周的女性无论老少,纷纷不约而同地朝他张望,因他而低笑私语。
“原来你是我爸爸的学生……”
林嘉嘉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是高中时重点班里最有望上清华北大的尖子生校草?还是哪部玄幻偶像剧里意气风发、仗剑天涯的男一号?
“嘉嘉?你还记得我吗?”
他满怀期盼地注视着她,见林嘉嘉盯着自己两眼发直,他的唇边漾起一个温和的笑,他下意识想抬手轻轻抚摸她头顶的乱发,可他抑制住了这个念头。林嘉嘉被他微笑时一闪而过的皓齿明眸晃得涨红了脸,她羞赧地对他摇了摇头,心中却暗自思忖,这么帅的人如果是爸爸的学生,她没理由不记得,况且,他的外形在人群中太突出了,明明是一张端方温润的脸,为什么一笑时,他弯弯的眼角却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点惑人的媚俏。
她的回忆中似乎薄薄地贴了一层与他相像的迷蒙笑影,她努力回想,又捉不住那簇飞逝的思绪。
“你刚刚说你跟我爸爸学过画画?不好意思,他教过的学生很多,能请你再说一下你的名字吗?”
这回轮到他迟疑,他一语不发地端详起她的神色,仿佛害怕告知对方自己的姓名后,会触发她痛楚的记忆,他既希望她能记得自己,又害怕她想起一切后,自己盼了许多年的这一刻美好的重逢转瞬便会消失,见林嘉嘉一直迷惘地打量他,他不得已收敛笑容,垂下视线时,他眉目怅然,一字一顿地低声说:
“我叫林纪宸,双木林,和你一样,纪录片的纪,宸是……”
他话未说完,适才还腼腆含羞的林嘉嘉已煞白了脸,她望着他的眼光迅速冷下去,随之而来的是她浑身战栗地攥紧拳,和目中射向他的愤恨交加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