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沐看着近在咫尺的青述,渐渐褪去了自己原本含情的目光。琥珀色的双眼此时仿佛有薄薄冰层,微不可见地铺陈在眼底,换下了原本的炽热。
他的面目也随之冷淡起来,好似罩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面,任他冰雪纷飞,总归是一片淡漠与寂寥。
犹豫只是一瞬间,他还是靠近青述,轻轻俯下身去,略带迟疑地伸出手,捏着青述的面颊,打量起她来。
她闭着眼睛,眼帘垂下,如羽翼般好看的睫毛投下深深阴影。突然,付沐看到她的睫毛亮晶晶的,近看才发现此时竟然坠了堪堪几点水珠。
很疼吗?
付沐如竹子般骨节分明的手划过青述的下颚,缓缓地向下游走,最后轻轻握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眼眸深深,缠绕上了一丝血意。
真是脆弱,一掐就能死吧。
他看着青述恬静的面容,心思在风拂间行了百转千回,最后还是放开了抚在白玉脖颈上的手。
抽回手时,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抚平了青述皱起的眉头,随即又厌烦地甩了甩手,懊恼自己主动招惹麻烦。
他看向轩阁坐落的地方,一手捏着青述的肩头,一手将她虚虚地拽向远处。
…………
青述悠悠转醒,眼前浮现了一个模模糊糊又令她感到熟悉的身影。她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仍似昏迷。
付沐早是金风未动蝉先觉,但还是一副屹然不动稳如山的模样。
不多时,青述的身子便有些僵了,她暗自憋着气。
付沐见青述有些微微颤动的眼帘,他一笑深藏城与府,表露出自己有些不耐的姿态。只见他面露困惑,慢慢靠过来,将手伸向青述的人中。
“你……”
但他还未触及青述的肌肤,便眼见白光一晃,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清凉的东西抵上了他的喉头。
他顺从地定住身体,举起双手,但细看他的嘴角好像微微一扬,随即就抿住,遮掩了下去。
“说,为何暗算我。”
付沐纵有千面,仍自由周转,他惊异地看着青述,“我没有。长公主,是你自己晕倒的,不管小人的事啊。”
青述撑起了身体,调整了一下自己半卧着的身体,但抵在付沐喉颈间的钗子却依然坚定未动。
“少油嘴滑舌。”青述感到自己的后颈隐隐作痛,定是被人捶过,“那为何我后颈如此疼痛?”
付沐的着急不像是假,他心急火燎,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回长公主,长公主突然晕倒,我自然不能让您如此失态地躺在宫廊边上,所以搬移时可能多有得罪。”
青述将钗子压重,这钗子扎得付沐有些疼,好像下一刻便可以饮付沐的血。
付沐心中有恃无恐,他知青述性情,定不会下狠手,但仍面露戚戚色。
“长公主,冤枉啊。我只是个靠科举上来的小小草民,给我十二分的胆子我也不敢谋害长公主啊!”付沐眼睛瞪大,焦急地叫嚷道,“倘若我若想谋害长公主,您又为何在此安好啊?”
青述窥心一探,却不得付沐心中所想,莫非……
她刚要反驳付沐所语,却感到一阵不适,悲伤之感再一次涌上心头。
她抬起头来,发现周围是熟悉的内庭布局,但又有些不同……
从前,这里的静水流深,隐入奇花异草、名卉珍株之中,庭院里也常有欢声笑语。
但如今池水已经泛绿,上面漂浮着翻着肚皮的死鱼,发出阵阵恶臭。
枯草深深,一片荒芜。
得闻凄风却不闻俏语,旧景故人早已不在了。
青述的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
付沐只觉颈间一松,又见青述将花钗戴到了青丝云鬓间,便小心地开了口,“我见这周围没什么人,只有这座轩阁,便自作主张,将你带了进来。”
青述不理他,她与付沐隔开三尺,转身走到屋子旁。
“吱呀――”
她倒要看看,这屋子里到底有何玄机,竟能扰乱自己的心性。
倒……没有青述想象中的灰尘满天,肮脏难忍。
桌椅齐整,不落纤尘。花瓶与摆饰静默在木架上,竟然也是难得的干净。
让人在恍惚间,以为这屋子的主人马上就会回来。
“奇怪。”付沐的声音响起。
青述听见他突然一语,立刻如兔子般机警地转回身,将自己的后背不至于暴露到付沐面前。
这一动倒引得玉坠珠串连连作响,抚弄在人的心头,痒痒的。
付沐察觉到了青述的小动作,却也没有在意,他继续说,“这屋子很新,定是有人常常打扫。”
青述忍不住舍弃了端庄,白了他一眼。她还以为是什么重大发现,原来就是这个。
“但是,”付沐眯起了眼,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不是日常宫人打扫,否则怎么只打扫屋子里,不打扫庭院?”
青述赞成地点了点头,却仍然观察着四周。
大体上一看,屋子确实很新。但窗纸却很旧,上面的桂枝染上了灰尘,若隐若现,让阳光投过来也减少了几分灿烂。房顶高悬的木梁上倒也有些尘土和蛛网,但寻常人家都是如此。
她开口说,“表面很新,但有些东西却也不甚讲究。”
付沐摇头晃脑地随处一看,又吊儿郎当地坐在桌旁的黄梨花木凳上,拿起精美的灵兽呈祥白银壶,“好东西啊。这里住着什么人?”
他边说着边摇了摇,果然空空如也。
青述撇了他一眼,“你马上就要死了。”
“什么?”付沐腾的站了起来,吓得扔了酒壶,“莫非壶上有毒?”
青述看他怂怂的样子,觉得很是好笑,她眼里盛上了笑意,心里的依然不敢放松,“不是。”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敛伊轩。从前住着位楚美人,是哥哥的第一位正妻,但是红颜命薄,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
付沐见青述还是没有说到自己的关注之处,弱弱地出声提醒,“你说,死……”
“几年前,有个宫女好事,逾越了本分,误入了这轩阁中,结果……”青述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被活生生打死了。”
啊?付沐脸上露出惊惧,但心里更加确认。
“啊?那我……”
“你自求多福吧。”
付沐垂下头,露出懊恼地神色,喃喃自语,“那么这打扫之人……”
“十有八九是哥哥,或者……是哥哥的人。”青述温和地接了付沐的话。
付沐点点头,眼睛闪烁,有些吞吞吐吐,张口又闭口。
“有话就说。”
“就是觉得,”付沐顶着冒犯皇上的大不敬,小心翼翼地说,“倘若我牵挂这个人,定会好好打扫她的遗物旧址,但是……”
付沐看青述点头,鼓起勇气,继续说,“如果我需要这里面的什么东西,倒真会为了掩人耳目,潦草地打扫一番,免得被乱入之人看出端倪。”
青述心中开朗,前者她倒是想到了,但后者她不曾想,也不愿想。
被付沐说出来,倒有些舒心了。
但是……好生厉害,若非有断案之才,那么就是另有所谋罢。
她朝付沐看去,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再次窥心仍然一无所获。
付沐被她看得发毛,委屈地瘪瘪嘴。
“所以,”青述的声音缓缓地,像溪水静静流淌,温柔且坚定,“为什么要引着我来此呢?”
付沐面上怔住,心中却暗叫不好,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不过,眼前这人的心思也忒细密了,露出一点点不寻常也不成啊……
他愣愣地看着青述,“啊?我不……”
青述不听他说话,轻移步子,翻找起屋子中的一个个物件,她真是不想再听付沐编织的谎言。
付沐看着她的身影,眼里的精光一闪即逝,最后只是无奈地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