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氤氲,树影婆娑。风声里夹杂着剑鸣,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夜。
李阙扶着孪生哥哥李瑛奔驰在绿林深处,李瑛的伤口不断流着鲜血,嘀嗒嘀嗒,与踩过后所留的残叶声遥相呼应,在极静的黑夜里竟有些惊心动魄。
一阵醉人的花香好像眷恋地在追逐着什么,不依不饶地飘来。
这花香本是沁人心脾,但却令李阙变了脸色,他拨开藏身的草木,警惕地向后一看,低声说道:“哥,那人来了。”
李瑛不安地撇了一眼身后,停住了脚步。
“哥哥?”
李瑛下定了决心。他一只手推开弟弟,另一手则死死地捂住伤口,忍不住地微微喘息:“你快走,我留下,我能拖住她。”
李阙自是不愿意,他刚要说话,李瑛就打断了他:“你忘了吗?全家的性命,血海的深仇。你不想报了吗?我已受伤,走不了了,但李氏血脉怎么也要留下來!你想成为李家的罪人吗!你快……”
花香更浓,扑鼻而来。
李阙垂下眸子,咬着牙,转身朝林子深处跑去,不时便隐于夜色。
李瑛强压下心头的悲痛,闭上了眼:“我的确杀不死你,但我可以困住你。”
他咬着牙,吃力地翻手布水,结为阵法,以迎来敌。
一阵寒凉的冷风像刀割般划过李瑛的肌肤,李瑛不敢大意,紧张地注意着四周。
“哦?困住?你有这个能耐吗?”一个娇俏的女声被轻轻送到李瑛耳边,令人隐隐生寒。
话音刚落,千花猝不及防地如骤雨般倾落。
在这盛景下,那些看似柔弱的花瓣打在李瑛身上,却瞬间使他肤裂血崩,迸出的鲜血同时将水阵映红,把来人困在其中。
那人惊惧,只听娇媚入骨的声音中带着薄薄怒气:“可恶。”
这一夜终归是会过去。对有些人来说,只是短短一觉,可……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次日清晨,鸡鸣更叫,人们迎着晨光初起,街道上也渐渐有了零零散散的人语声,万物平常。
直到……在一名李大人的同僚本欲敲开李府的大门,最终却无人回应时,人们才发现李氏被灭门。
对于皇族长久以来最忠实的追随者――李氏的惨案,皇室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悲痛,他们以国礼葬送李氏满门,又同时出动三法司彻查此事。
只是没想到的是,三法司再怎么查,最后竟也是毫无收获,李氏灭门案成了当时皇城里最大的疑案惨案。
李氏,忠烈满门的李氏,最后竟落得个没因没由,家破人亡。
真是惨绝人寰。
细细思量,更让人心惊忧虑的是,在这王朝中是否已有了足以与皇族抗衡的势力?
一时间民心动荡,百姓恐惧。
连神力强大的李家都惨遭灭门,那他们这些平常人岂不是离死亡不远了?
可他们也不知道。
有些时候,越平庸就越平安。
而失去了左膀右臂的皇族,自身也孤立无援,陷入了动荡之中。
朝朝暮暮几声鸡鸣,岁岁年年又有几度春秋?
是的,岁月的齿轮仍在转动,历史的变迁不会迟疑。
后来的后来,人们发现,李氏灭门案对自己生活安居并无牵连。
那么自然的,李氏这个曾经光耀四方的氏族,也随着时间推移被渐渐遗忘。
人们永远崇尚新的一切,哪里会想起旧人旧物?
或许……只有少数牵连较大的人会偶尔提起,但也只是短短地唏嘘,之后便忙碌起各自的事情。
在李氏灭门这件大事发生后,度过了四年的春去秋来,又一件大事,也发生了。
先皇驾崩,新帝登基。
先皇的小儿子赵祁阳力排众难,最终登上皇位,年号载绩。
新皇刚上位就展现出非凡的治世之能,裁藩王,平战乱,与各邻国互通友好,怀仁治国,以法为限,一时间政通人和,百姓乐居。
皇族的地位也得以稳固,王朝正在重现生机。
人们感念皇恩,无一不歌颂新皇的仁善贤明。
而赵静柔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原皇后所生,上头有一个同胞的二哥赵恒宇。
原本他二哥也是有能力争一争那储君之位,坐一坐那九五至尊的宝座,但却在幼年时为救堕马的弟弟赵祁阳,身留残废,从此不能随意行走,一生囚禁在代行木椅之上,令人惋惜。
载绩皇帝虽与哥哥赵恒宇,妹妹赵静柔非一母所生,但感情笃定,又有恩情缘故,新上位便封赵恒宇为齐怀郡王,封地幽都,近邻皇都欢城。
封妹妹赵静柔为安宁长公主,封陪都营城食邑五百户,显示出皇恩浩荡,一时成为嫡庶和睦的佳话。
这民间传闻静柔公主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但实则这公主真颜未有多少人得见。
百姓最是闲散,自然愿意编排,一时众说纷纭,成了街头案上的闲话。
闲话可不能乱传,这传着传着,就容易变了味儿。
“这公主再怎么好看不也是和我们一样?一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两扇耳朵。”
“哎呦,谁知道呢,皇族同一辈的就剩这一位未嫁的公主,说不定啊,是个百拙千丑的母夜叉,连嫁都嫁不出去。”
“要不然怎生让最喜招摇的皇族闷了那么多年,一点公主的消息也不放出来。”
“不错,此颜差矣。”
一个长相平普的青衣女子听见着笑闻,也不着恼,与一旁的婢女缓缓地行走,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后来,大赵国史书是这样记载的。
……安宁长公主,庆隆皇帝嫡长女,载绩皇帝之妹。仪态万千,行止端庄,能诗会赋,慧中外秀。
且不言十分容颜,众人皆惊其十二分智计。其心如丝,其计无双,见地颇广,有女儿簪花写韵之才气,亦有男儿意气风发之本色。
载绩皇帝历政年,不愿深居内院后宫,上告入署任职,领大理寺从六品司直,参决疑狱,意在为兄分忧解难,实则体恤民意,有仁爱之德。
载绩皇帝心甚慰,大悦。
公主为便行事,隐青鸾,取母性,谐表字,化为名林字青述者是也。
…………
且莫管这纷纷纭纭,但问:这青述此时正当何处?
答曰:江南。
六月,梅子黄时,青述掐指一算,自己下江南已两个月有余。
这江南素来有“天上人间”的美称,又包揽着鱼米之乡,温柔之地的盛赞。
此时正当雨季,四处缠绕着薄薄白纱,有着朦胧的美意,让人想起伊人迷离的眸子。
近处有闺秀妇人呢喃着吴侬软语,远处有采莲女折着荷蓬送歌弄曲。
那么美好,很难让人联想起什么……命案!
两月前,江南皇商江氏奉命运送一批前朝旧物,途经这佩州,黄沙大作,一纵皇商全军覆没,竟无一人生还,旧物也因此遗失。
滋事重大,佩州衙门连夜加报。皇帝听闻大怒,派大理寺协调当地衙门彻查此时,务必在九月九日封库之前将遗物追回。
青述在欢城已处理过不少案件,得少卿青睐,特被派去此处,彻查此案。
两个月,青述已走遍佩州大大小小的地方。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依旧想不明白,这佩州地处南方,终年多雨潮湿,何来黄沙?
若非有土属系的人来此做法,协助杀掠吗?这需要神力多么强大,才能轻而易举地杀人截货?
可……杀人的方法千种万种,江南多水多木,为何不用水系,不用木系呢?
青述日日苦思冥想,茶饭不思,亦不得结果,加上自己是火属系,一直被此处地理环境压制,水土不服,竟然病了。
翠翠从百姓那里打听到了近处一位有名的大夫,便急急忙忙陪同自家姑娘前去看病。
…………
医馆里。
“姑娘是得了温病,只是体表病,抓药服用,不日便好,不必担忧。”顾大夫温言,接着拈了一张淡黄色的宣纸,写下了药方,回头令娘子茗娘抓药。
“可是……我近日感觉异常烦闷。”青述皱着眉头说道,她唯恐自己的病情耽搁了查案:“有没有个好方子,立时便好。”
顾大夫轻轻一笑,宽慰道:“姑娘是北方人吧?骤然换水土,自然有些不适,应当再适应适应。”
青述无奈地点头,等候在一旁。她随意地打量着药铺,只见四处干净简朴,萦绕药香。
茗娘拿着药方在药屉前抓药,身姿婀娜,容颜姣好,面目和善。
茗娘递过药,青述忍不住称赞道:“茗娘子甚美。”
顾大夫微微歪头,温柔地看向茗娘,十分赞成:“阿茗极美,得之我幸。”
茗娘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了。
令身旁的翠翠付钱拿药后,青述便起身告辞了。
青石街上,路人行行,小厮叫卖着:“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青述走在路上,看着一处处风景,也留意着各行各业的店家。
翠翠想到自己近来的听闻,忍不住同青述闲聊起来:“姑娘,这顾大夫倒也可怜,天生就是个药罐子,立志学医,为民救人,最后竟也医不好自己的病。”
“各人的志向罢了。知道久病的痛苦,自己已经医不好了,只能尽力帮别人除病。”青述叹了一口气,她适才看顾大夫身体赢弱,面色发黑,久病已成固疾,是真的医不好了。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闲逛,路旁酒肆里,不时传来少年人的欢笑,小商小贩的叫卖声交杂在一起,多了些人情味儿。
途径当地的一所妓院――莺燕阁。
青述想起什么,询问道:“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吗?”
翠翠是哥哥赵恒宇特意为她挑选的侍女。木属性,被火压制,但神力高强,擅打斗也擅收集消息。
翠翠瞅了瞅来往的行人,低声说:“回姑娘话,姑娘彻查的案件……倒还没有进展。但咱们手下倒是查出了不少违法的事情,奴婢见与案件无关,就没有上报姑娘。”
青述点点头:“别的事交给各官员办,咱们不要多管。”
只一刻钟时间,两人便能看到自己落脚的留玉客栈。
客栈外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洋溢着暖意。青述展开锁着的叶眉,稍稍舒心了些。
回到客栈,青述琢磨起来。
丢掉遗物当天,佩州衙门就封了城。这运送的货物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加上时间又不够,遗物应当还在当地某处。
她派人盯梢各妓院,一来妓院人群复杂,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人,各官员富豪都会或多或少地在此来往,二来在暗中会进行货物流通的勾当,可能会涉及到丢失的那批货。
青述还是不相信妓院一点儿猫腻都没有,决定亲自去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