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全身浸入湖水里，那个人还是死死地拽住她，反手把她揽在怀里，她的背部贴着那人的胸膛。
那个人就不动了，茗娘一惊，不好。
她用手肘猛捣了身后那人的肚子，那人松手了，她拽着他向湖面浮去。
华英听见声音，焦急地等在船上，华英见了茗姐姐，便连忙把人拉了上来。
她刚要为姐姐拿个衣裳，却被姐姐拉住，“救人吧。”
茗娘看着自己救上來的那个人，那人面色惨白，清秀的脸庞上挂着水珠。
茗娘在华英的帮助下，半扶着那个人，将他送入了里屋，又脱下他的衣裳，搭在一旁。
“醒了？”
顾生听见了人语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身旁，却是那名叫茗娘的女子。
他起身有些哆哆嗦嗦地说，“多谢姑娘救我，顾生感激不尽。”
“顾生？”茗娘皱了皱眉头，“你是钱员外的……”
顾生急忙说道，“不是的，姑娘，我是一名大夫。钱员外的公子身体不好，我便在随在他身旁，帮他调理。”
原来是这样。
茗娘给他端来一碗热汤，“我本来可以自己脱身，也不必去救你。可……你为什么要拽着我？”
他好像有一些羞惭，“说来惭愧，我以为姑娘是要轻生，就想拉住姑娘，没想到自己也被拽了下去，没想到……”
“没想到姐姐会游水，没想到自己反被姐姐救了？”华英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刚巧听见顾生的话，接了腔儿。
茗娘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第一次听人说害怕妓女被侮辱轻生的。”
顾生认真地说道，“姑娘不要妄自菲薄，姑娘是……或许是有难言之隐。”
茗娘温柔地笑了，可心里却有些轻蔑，这一套已经有好多人用过了，她抬起头，刚想出言讽刺，却对上了顾生的目光。
顾生的目光清澈，眼色如常，是真的那么认为。茗娘看见他黑色的眸子里清晰地印着一个她，她竟有些自行相惭。
两人一时竟都相顾无言。
屋里，炉火烧着木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温暖。
最后，还是茗娘先开了口。
“时候不早了，”茗娘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你没事了吧？那……”
顾生会意，朝茗娘一鞠，“多谢姑娘了，顾生告辞。”
他急急忙忙地穿上烤干了的衣服，突然回过头去，“姑娘，那个……落水后容易风寒，多多注意，保重。”
这一晚，顾生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反复思量着今天发生的事。
是的。
顾生想她！
这一十九年里第一次那么想一个人，他半夜从床上爬起来思索。
她不是什么小家碧玉，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是一个风尘女子。
不对，她虽是风尘女子，但是也自尊自爱，宁死不屈那王权与富贵。
他想起她温柔的声音，想起她姣好的容貌，想起她倔犟地看着他，想起她不屑地挑起眉毛，还有……她拒绝钱员外时，决绝地跳入河中。
顾生奇怪，自己怎么会是那么肤浅的人，见了人家一眼就对人想入非非。
他想找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忽而，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
还是算了。
这一夜，还有人无法入睡。
茗娘第二次对一个人有那么一点点上心。
第一次是与她有恩，救她回来的黑衣男子。
第二次，就是那个……顾生。
茗娘辗转反侧竟不能入睡，她认识过很多人，很多男人都一开始文质彬彬，但最后还不是一个花心子？
顾生，顾生，他总不会这个样子吧？
在夜里纠结，实在不像自己的风格。
她真的很像再试一次……
对了，茗娘突然想到，他是个大夫呀。
正好晚风很凉，她蹬开了被子。
第二天，第一缕阳光倾洒在茗娘身上，找得她暖洋洋的。或许是因为她自小摸爬滚打惯了，又习武，她即使蹬开了被子，还是健康极了。
哎！茗娘不想再说什么了。
不过……
顾生都已经决定要放弃茗娘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却总是能碰到茗娘。
上次去给王婆婆家的小子治肚子疼，回来的路上就碰见了茗娘了，茗娘笑着向她点点头。
去买王家大爷的馒头时，又刚巧碰见了她，“好巧啊，茗娘……你也来买馒头？”茗娘笑着颔首，离去。
他准备去进一些草药，去的路上，有一次碰见了茗娘……
淳朴善良的顾生感叹道，“真是太巧了。”
茗娘脸上微笑，心底……怎么说呢？快要气死了，自己都已经如此了，顾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莺燕阁。
茗娘划着记账的册子，突然想到顾生，嘴里不经意地念叨起来，“周一买馒头，周四去进药，卯时开馆……”
“你对他倒是挺关心。”
茗娘一惊，转头看却是鸨娘，她不动声色，“是，我认为他极为奇怪，我们走货也是周四。”
鸨娘说，“我听说你救了他？”
茗娘点了点头，“我总认为，他好像是刻意为之。”她正色，“我心里有些怀疑，还要进一步验证。”
鸨娘终于走了，茗娘忍不住送了一口气，她不想让这些人、这些事牵扯到顾生。
对啊，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与他又怎么可能……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
夏天多蚊虫，茗娘不知怎么了，脸上起了个大红疹，又疼又痒。
“看看大夫吧，姐姐，你的脸好像很严重……”小凌忍不住提醒茗娘。
茗娘叹了口气，“好吧。”
她带着帷帽，和小凌出了门。
“姐姐，去找顾大夫吧。”
“顾大夫？”茗娘忍不住抿了抿嘴。“他会治这个吗？”
小凌欢快地说，“对啊，我上次被虫子咬了一口，到最后都发炎了。但是顾大夫还是治好了。”她还说道，“还有，他治病不会像别的大夫一样瞧不起我们。”
“嗯。”茗娘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透露着欣喜与骄傲。
就要见他了……
医馆里。
顾生见是许久不见的茗娘，他强压下心头的欢喜，又有些担忧，“姑娘你……身体可有不适？”
茗娘摘下帷帽，又支走了小凌，“顾大夫，我脸上长了些红疹，又疼又痒地，还请您帮我瞧瞧。”
顾生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她，“我看过了，并无大碍，这药膏你拿着，一日一敷即可。”
茗娘垂下眼，“我们这一行，最宝贵的就是这张脸了，也不知道……”她低下头，泪水从脸上划过，“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下场。”
“你……别哭啊，你的脸真的没事，就算有事，大不了……我娶你。”顾生脱口而出，竟也没有多加思索。
茗娘本就是在演戏，她立刻收回了眼泪，“好。”
顾生有些蒙，“啊？”他呆了呆，“不是，我……不能娶你。”
茗娘心中好似被狠狠一锤，她面上还挂着僵硬的笑容，“这样啊。”
顾生看着她的眼睛黯淡了，急忙解释说，“不是！我觉得你很好，只不过我从小身体赢弱。有算命的算过，我活不过三十。所以……”
原来是这样，茗娘笑了一下，“没关系。”
她笑着看顾生，眼里有江南的春水，微微荡漾。
莺燕阁。
“茗娘想换个身份，若我在着莺燕阁，极易让人起疑。”茗娘跪在黑衣人身后，禀告道。
“是吗？你想换什么？”
茗娘小心地试探，“不如，民女？”
黑衣男子转过身，“我不傻，你莫非……真的动了心？”
茗娘突然感觉到一种压力，她咬着牙继续说，“我也有亲信，手里有今斋不少东西，若我不能平安归去，他便会拿着东西去找官府。”
黑衣男子看着她，那眼神像毒蛇一样，使茗娘汗水淋漓。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声音，“情爱真是使人盲目，但……也使人无畏啊。你倒是敢威胁我了。”他盯着茗娘看了一会儿，“那……情报怎么办？事还做不做了？”
茗娘低头，“自然做，情报刚好可以借着给莺燕阁送避子药送过去。”
黑衣男子沉默一瞬，“别影响做事。”
他走了。
茗娘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茗娘好好经营着这份感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顾生如此。
她与他共同救治病人，他写出药方，她帮他抓药。
他叫她“阿茗。”名字中含有淡淡的温柔。
阿茗，那是她从前的名字，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在炼狱的痛苦。但因为是他口中所说，这个名字就不仅仅有痛苦了，她竟也很喜欢。
她常常想。如果，如果自己不是身在今斋，而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好人家的姑娘，或许真的可以与他共老共死吧。
但……现在这样，也很好啊。
可这份安宁还是被打破了……
当顾生看到茗娘要杀刘瑞，茗娘自己心里揣着紧张与心虚，担忧甚至恐惧，她以为从此他就不会理她了。
再后来啊，他保护了她，她突然想起她第一次见他，他想救她，却最终反被她给救了。
他的怀抱可真温暖啊。
可是，很可惜，分别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还是不能陪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