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不亮就得回去。这次是偷跑出来的，陆曜他们都不知道。”陆闲就着月光看霍青时。为了避免被乔府的人发现异常，两个人谁也没提点灯的事情，陆闲知道，霍青时是发现了乔灼在阻碍她和遂国通信。
两个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提乔灼，短暂的几个时辰，他俩更想说一些他俩之间的事情。
霍青时见了陆闲是高兴的，她高兴陆闲还惦记着自己，这么多年的情谊自然不可能改变，也高兴能在这样的异国他乡再度看见自己的亲朋好友。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她仍是恼陆闲的。之前的事她仍不能忘，依旧耿耿于怀。
瞧她这副模样，满眼都是欢喜，可是嘴角却是向下撇着的，陆闲既欣喜又愧疚，一时情难自禁，握住了霍青时的手，恳切道：“我这回来，便是专程跟你道歉的。”
霍青时吓了一跳，陆闲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何曾说过这种话？细细想来，陆闲这么多年待人接物虽然礼数周全，但总有一种俯瞰天下的感觉，毕竟以他的聪明才智，平常人能犯下的错误，在他这儿都是不会犯的，自然有从心底里生出来的傲气。
只是这一回，他不仅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专门跑到已经闭关锁国的顺国来跟霍青时道歉，着实让霍青时吃惊不已。
“你走了之后，我细细想过，若是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骗你。”陆闲沉声道，“我想了许久，最后还是觉得，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骗你。”
“不是因为不信任你，也不是因为觉得你的脾气会坏我的事，在我心里，为母亲报仇固然重要，夺取大位固然势在必得，可是若是为了这二者伤了你的心，却是得不偿失。”陆闲言辞恳切，“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怕了。”
霍青时愣了。陆闲的心思别人瞧不出，霍青时这个了解他了解得像了解自己似的的人，却是门儿清。再加上霍青时在上一世学过心理学，对青少年的心理成长很有研究，早就想明白了陆闲为何如此作为。可是没想到的是，人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这个当局者清了，陆闲却也清楚明白了。
陆闲见她不说话，便解释道：“若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你就会发现从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有图谋的。最初我不知道你是那个寺庙里赠我玉佩的人，只知道你是霍家的三儿子。霍家因为霍夫人的缘故，一直都被认为是贾派的人，我为了我的计划，很需要一个霍家内部的人来助我一臂之力。霍家长子和次子的名声我早有耳闻，唯有你这个三子一直不曾露面，加上你的母亲早逝，你又在别院生活五年，我便想着你应当是一个被霍家放弃的废子，拉拢你给我提供情报，是最佳人选。”
“所以当我听说那日游船诗会你会去的时候，我也去了。正巧遇见李朴等人刁难与你，我便让柳深塘去试探一下你。却不料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那时我就知道，你比那两个名扬在外的长子次子都适合做霍家的接班人，若是能把你拉拢到我这边，想必日后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我寻着各种机会让柳深塘和你接触，你们两个相处得愉快，我自然也能见缝插针。那时候，你的才华和学识远远超过了我和柳深塘，你的人品和思想也都是上乘，于是渐渐的，我和柳深塘便忘却了利用你那回事，只将你当作朋友。”
“当我在决定要利用你去翻覆这京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若是我告诉你全部计划，你肯定一下子就会发现自己一早就被算计。我不怕你知道之后拒绝帮助我，也不害怕你怪我，我怕你因此觉得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情谊是假的。我更怕你会因此和我割袍断义。”
陆闲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于是我想，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事情真的起来了，我再告诉你。后来又想，我将你放在外围，不让你接触到核心的事情，保护你的安全，也限制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会发现真相了。可是我错估了你的机敏，你早就发现了，却还一直陪我演戏，你一直在给我机会，我却从来都没有抓住机会，反而一直让你失望。”
“对不起。”陆闲深吸一口气，注视着霍青时的双眸，他觉得自己的手心火烫，似乎出了汗，他下意识想要松开霍青时的手，可是微微动了一下，还是舍不得。良久，他道，“这个道歉，是我对你所造成的所有伤害的歉意。为了弥补这个歉意，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霍青时看着他，半晌无言。
不错，陆闲确实是把所有的想法都清清楚楚的交代给了霍青时，这些都是霍青时之前猜测或者推理到的，只是一直在等陆闲坦白。她曾经想过，只要陆闲坦白了，她就原谅陆闲，因为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和陆闲没什么差别。
因为在乎，所以害怕了，因为害怕了，所以下意识选择逃避，想把脑袋埋在沙子里，把耳朵捂上就听不见铃铛响，只不过陆闲是遇到了霍青时，她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一个眼神，她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陆安要杀我那次呢？”霍青时问，“你就这样把我送到宣和帝面前，不怕陆安真的暴起杀了我？”
陆闲摇头：“我早就让白其琛蹲在房梁上了，只要那个匕首离你的喉咙再近一寸，白其琛的箭就会射穿陆安的脑袋。”
陆闲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霍青时却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的程度早就超过了陆闲欺骗她的事情，毕竟是和性命挂钩，谁都会对一个把自己推向死亡的朋友心怀不满。只是听陆闲这么说，霍青时才不得不感慨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陆安胁迫自己，用自己的生命威胁陆闲，陆闲却能稳下心思来妥善处理，甚至留了后手，绝不给陆安伤害自己的可能。毕竟如果在三皇子殿，陆闲答应了陆安的所有要求，也换不回霍青时这个人，只会让陆安觉得霍青时是一个屡试不爽百试百灵的砝码。
霍青时不禁想到了自己，若是有人那般胁迫了陆闲，然后威胁自己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甚至去为了别人争取自己想要拥有的东西，再拱手送出，自己会是什么反应。思来想去，霍青时还是觉得，自己会义无反顾的选择交换，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先保住陆闲的命。
这么一对比，两个人都是为了对方，可是手段不同，却高下立见，霍青时啧啧称奇：“你这脑子怎么长得，简直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大奇迹。”
陆闲听不懂霍青时在说什么，只能楞楞的看着她，一动不动。
霍青时笑了：“好了，你道歉了，我接受了，你也不用这样一本正经了。”话音一转，“对了，顺国不是闭关锁国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的鸽子能飞出来，我就能进来。”陆闲见霍青时原谅了自己，自然是欣喜若狂，愣是生生压下，仍是一副稳稳当当的神色，笑着说，“只不过我答应了陆曜，明年春天之前不能离开，所以这次只能匆匆忙忙见你这一面。”
“那你何必亲自跑来！”霍青时嗔怪道，“这种危险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了。我瞧着陆曜这意思是要让贤，你做好准备吧。”
陆闲没有告诉过霍青时自己和陆曜的约定，可霍青时却能从陆曜的态度看出这一点，着实让陆闲佩服至极。为了不让霍青时担心，他还是点头笑着说：“嗯，我知道了。只是道歉这种事还是要亲自来一趟的好。更不用说是跟你道歉了。”
这一番话说得暧昧，霍青时也莫名其妙红了脸，一回神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陆闲手中握着，登时觉得烫的不行，连忙抽了回来。幸亏月色朦胧，陆闲瞧不见她脸色绯红，不然当真能臊死霍青时。
陆闲见霍青时将手抽了回去，难免心中失落，讪讪一笑，手缩回了袖中，攥紧了拳头。只是表面还是如什么事儿也没有一般，询问着霍青时这些日子的近况。
二人相谈甚欢，一来困扰二人几个月的纠葛终于化解，两个人总算能没有顾虑没有疙瘩的说话，二来霍青时有些话不愿意和乔灼说，生怕乔灼误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思，于是憋闷得慌，见了陆闲，自然是说了一个酣畅。
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上早朝，陆闲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便起身告辞：“此次一走，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唉。不过顺国这边的事情若是处理得当，那应当也没有多久。倒是你，不要再任性跑来，把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了。”霍青时叮嘱道。
陆闲心头一跳，他莫名觉得这些话像是一个妻子叮嘱离家在外的丈夫，这样的错觉让他感受到了莫名的冲动。
还没等霍青时反应过来，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一阵风过，耳根红得滴血的陆闲嗖的一下从窗子翻了出去，再无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