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距离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蔡夫人已经老了，回忆起当年的种种，她不后悔，如果当时她没有用手段，她如今绝不可能稳坐蔡夫人之位。可是她同样也为自己当年的狠心感到痛苦。
蔡振毕竟是蔡家第一个儿子，就算患有先天不足，蔡相国也对他重视非常，而后来逐步飞黄腾达之时，也求医治好了他的病。蔡振二十多年来没受过什么苦，蔡夫人虽然对他不喜，但也碍于种种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害过他。
可是午夜梦回，蔡夫人难以面对梦中的小佩儿。她当年一心恨着小佩儿，只觉得她故作柔弱博取男人同情，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小佩儿死了，蔡相国又纳了几房妾室，她才知道原来真正佯装柔弱的女人她一眼就能看穿，和当年的小佩儿根本不一样。
当年的小佩儿是真心待她，就算她抢了自己的丈夫，却也是真心待她。而她谋杀小佩儿，将其女儿卖到青楼。
蔡夫人不后悔，但是却愧疚，她为了自己的未来，让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和她的女儿受苦受难。如今她一眼瞧出城西别院里面的女人是当年她卖掉的小佩儿的女儿，又如何能够心安？
是小佩儿吗？冥冥之中，是她依托自己的女儿来报仇了吗？
可是怎会如此？小佩儿的女儿，怎会被蔡振赎回？蔡夫人心乱如麻，若是他俩真的有了些什么，她又如何安心？这么多年的吃斋念佛，不就是想图一个安宁？可是现在，哪里还有安宁可言？
回了蔡府，蔡夫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半天，最终才缓缓布置道：“去查一下城西别院那个女人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这么多年了，她早在嫁给蔡相国后不久就知道这个男人靠不住，又怎么会不悄悄培养自己的人？她有钱，有脑子，她不甘落于人后，能不甘任人摆布，自然要有自己能拿捏住的东西。蔡相国若是知道这些，定会嗤之以鼻，满脸不屑，口口声声侮辱她区区妇人，咒骂她商贾气十足，铜臭味满身。
手下领命，一眨眼就消失了。蔡夫人怅然若失，若真的事情发展到了她无力控制的地步，她要怎么办？告诉蔡振真相？怎么说？自己当年害死了他的母亲，卖了他的同胞姐妹？她不了解蔡振，但也是知道一些的，若是蔡振知道这些，蔡家就永无宁日了。
不行啊……她可以以身赎罪，她活了大半辈子，参禅悟道也有几十年，她可以看淡生死，可是她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还有她的宝贝蔡鹰啊。她若是走了，蔡鹰怎么办？蔡鹰脾气急，会和蔡振对上，却又哪是蔡振的对手呢？
蔡夫人皱着眉头，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厅堂的佛龛前，跪了下来，转着手上的珠串儿，慢慢诵经。她已经不求在经文中找到答案，更不求在经文中得到安宁，她只是想找一件事做，让时间快快流逝。
秋高气爽，过不久就要入冬。遂国今年的收成不错，往年歉收的地区今年也都有了好收成，朝廷立刻发通稿，说是宣和帝在天有灵，庇佑百姓。
宣和帝在天有没有灵陆闲和陆曜不知道，若是他有灵，看见自己的三个儿子全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恐怕也得气活。
“啧。”陆曜皱着眉头，将一封信丢在陆闲面前。
陆闲头也不抬：“陆安？”
“嗯。”陆曜应声，满脸的不耐烦。
自从上个月开始，陆安就时常写信送到他俩面前，一开始是为自己所作所为道歉，说自己当时是猪油蒙了心，事后后悔不已。后来又是怀念和陆闲以往的兄弟情谊，大言不惭地说当年他俩关系有多么多么好，甚至还拿霍青时出来说话。再后来见陆曜和陆闲都不理会他，便又开始写一些悲春伤秋的诗文，一副陆曜陆闲再不理他他就要死了的样子。
陆曜实在是懒得理他，但是也架不住动不动看到他的信，烦躁不已。倒是陆闲，一副泰然自若地样子，甚至还弯了弯唇角：“急躁什么，他现在也只有这点事情可以做了。”
不说陆曜如何，陆闲是绝对不可能原谅陆安的。一想到陆安挟持霍青时来威胁他，他就恨得牙痒痒。不光如此，那一次威胁，他还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做出让霍青时安心的抉择，那一次的经历可以说是霍青时离开遂国的导火索。这样的情况，让陆闲怎么原谅陆安？
至于陆曜，更不用说了，陆安和他斗了多少年？他自认是正人君子，从来没有做过背地里陷害陆安的事情，可是陆安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他，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办法把贾家重新立起来。
朝堂上从之前的二虎争霸，变成了现在的三足鼎立，多出来的那个自然是司徒维桢背后的司徒家，如今多出来的这一个，反而比先前的裴家和贾家更为厉害。若不是司徒家被陆闲控制在手，以陆曜对于之前种种的忌惮，还真不敢许诺把皇位让给陆闲的事情。
说白了，现如今的慌乱局面，霍豫立的叛变，贾贵妃的死，贾派的衰落，宣和帝的逝世，和陆安及他背后的裴派都脱不了干系，他能活着，是霍青时看在裴皇后的面子上留他一命，他又怎么敢肖想别的？
陆曜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拆开信来看，他倒不是闲着无聊，只是他喜欢时刻确定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东西，哪怕是来自陆安的废话。
谁料想他这一看，却是神情凝重起来，最后一言不发，将信放在了陆闲眼皮子底下。
陆闲抬头看他一眼，见他神色不对，便也看起信来。半晌后，他语气诧异：“他居然自请入边关？”
没错，陆安这次来信，既不是悲秋伤春，也不是怀念过去，而是一封军令状。
前不久，一向好战的苻国和燕国来往交好，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一向不建交的苻国，居然和燕国公开建交。而建交不久，苻国就开始频繁骚扰遂国的边境。如今遂国霍豫立死了，司徒维桢成了丞相，战场上少了两员大将，一时间很难平息来自苻国的骚扰。
眼下正值秋收，按理说是不应该发起战争的，可是苻国作为一个更偏向游牧民族的国家，几乎不受传统农忙时期的干扰。也就是说，在这一场针对之中，只有遂国是弱势。
农忙时期，不能大肆征兵，苻国虽然挑衅在先，遂国也不能放手反击发动战争，只能和苻国那一支前来骚扰的军队斗争。这几乎是被人牵着鼻子走，陆曜没少因为这事儿发脾气。
陆闲自请入关，可是陆曜知道京城这儿少不了陆闲，不肯放他去，原本打算派年珂去，也被陆闲拒绝。年珂虽然已经有了些带兵打仗的经验，但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当副将可以，当主将不行，尤其面对的还是身经百战，不知目的的苻国，年珂根本不够看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兵权？”陆曜沉声道，“可是与苻国相对，调动的是边疆的兵马，他带不走，也不可能利用那些兵马逼宫。”
边疆的军营体制和城中的可不一样，和京城的更不一样，陆安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或许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肯定知道，想要通过边关的兵马来逼宫，根本是不可能的。
陆闲自然而然地否决了这个想法：“他之前险些上战场，对这些了解的也很多，并不生疏。他此举，不会是为了兵。”
“那他是想干什么？领兵之后不去和苻国打，以此来威胁我？还是打算直接拥兵投敌去？”
陆闲摇头：“这种事情，他用脚趾头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且不论他这样做只会引火上身，就说他想要投敌，苻国也不可能要他。”
陆曜这下没话说了，他也不知道陆安安的是一颗什么心。
“不如让他去。”陆闲风轻云淡道，“他这几天跳得太厉害，定然是有什么新动向，你这次不让他去，下次他还能整出别的幺蛾子来。他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是兵法学得扎实，如今去的还是他曾经去过的陇右，若是他不投敌不叛变不威胁你我，若是他脑子清楚，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打算让他去？”陆曜惊讶道，“你不怕他有什么图谋？”
“让年珂做监军。陆安的武功不如年珂，年珂实打实在边关历练过，对边关士兵的心态也比陆安更能掌握，他在陆安旁边也是一个保障。”陆闲道，“若是陆安只是想借此机会重返朝堂，走出他那个宫殿，那他自然会竭尽全力去赢得这场仗。到那时，你给他封个什么王，把他放在眼皮子下面盯着，也就罢了，还能得一个美名。若是他真有什么傻气的狼子野心，年珂直接把他杀了便是。总归因为这种原因杀他，青时不会怪罪你我。”
陆曜瞠目结舌，半晌才道：“还是你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