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相国虽然只有一个夫人外加两个妾室，在京城名贵之中确实算不得后院充实，但是胜在能生，儿女甚多。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大儿子和二女儿、三女儿都已经成婚了，四女儿就是蝶妃，五女儿正在议亲，老六就是蔡鹰。这一家子也算是枝繁叶茂。
蔡鹰因着年龄最小，和年龄跨度大的哥哥姐姐已经玩不到一起去了，后来蔡相国一家迁居京城，忙得不可开交，老四和老五就担任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故而这兄弟姐妹之中，唯有老四老五和蔡鹰关系最好。
后来蔡相国担任了相国，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蔡家上下成了香饽饽。而蔡鹰，虽然年纪最小，但是他的母亲是蔡相国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唯一的嫡子，因此也成了众人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少爷。
上有母亲和两个姐姐护着，有一个做相国的父亲，一个在朝中当官的兄长，下有蔡家几百个仆人竭尽全力地巴结，蔡鹰能养成今日这样嚣张的性子，正常得很。也亏得蔡相国闲了还能对他耳提面命，并不一味宠溺，才让他至少不至于存些歹毒心肠。
看着蔡鹰朦胧间的焦虑神色，和他口中喃喃念着的蝶姐姐，霍青时便意识到，恐怕蝶妃入宫这件事，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顺国仍然男女不平等，蔡相国想必也是重男轻女大军之中的一员，他对于自己的女儿，更看重的是价值还是亲情？
蔡相国，顺帝，市井流民，还有蔡鹰，这四者眼中的蝶妃都是不同的，可是若是相比起来，霍青时更愿意相信蔡鹰眼中的蝶妃。
“喝口水？”霍青时轻轻推搡了一下床上的蔡鹰，看他焦虑又一直不停地喃喃，想也知道他现在势必唇角舌燥。
蔡鹰被这么一推，才算从梦中醒来，微微睁眼，却见霍青时正站在自己床头。他喝了醒酒汤，酒醒了不少，可脑子仍然混沌，于是拉着霍青时的衣角：“是你……怎么会梦到你了……”
霍青时抽回衣角，面上无奈：“没做梦，你喝多了跑到乔府闹，我把你带进来的。”说着便倒了一杯凉茶，送到蔡鹰嘴边。
凉茶是南方国家和顺国贸易的时候传进来的，喝法和顺国人习惯的喝法不一样，霍青时这一杯是地地道道的南方泡法，入口的苦味大于甘甜。蔡鹰没有防备，大口吞下了大半杯，这才五官皱成一团：“你给我喝的这是什么？”
“毒药。”霍青时随口开了一个玩笑。
谁料蔡鹰一下子翻身坐起，全然不顾尚且昏涨的脑袋和疲惫的四肢，盯着霍青时：“你给我下毒？你到底是谁？是乔灼让你做的？不对，这里是乔府，乔灼不可能让你在这儿做这样的事情……”
这下霍青时愣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纨绔子弟浪荡儿，却如此之警惕，如此之机敏，听到自己这样说，第一反应不是咒骂或是告饶，而是逼问她是何人驱使？
霍青时清楚，要看清一个人的本性，看一万遍他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不如看一遍他危机关头是怎么做的。难道说，蔡鹰并不像她想的那般，只不过是个官家子弟，是个浪荡小儿？
“开玩笑的。”霍青时愣神归愣神，不忘宽他的心，被蔡鹰一双当真如鹰眼一般的双眸盯着，并不好受，“随口一说罢了。我与你无冤无仇，毒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说罢她站起身来，旋了一下杯口，把剩下的凉茶喝下，“喏，只不过是凉茶罢了。”
蔡鹰缓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太大，已经不太寻常了，可是现在找补只能越描越黑，于是他一言不发，只期待霍青时这个深闺女子不要发现什么端倪才好。
霍青时不傻，她就算看出了什么，也不会现在问。蔡鹰警惕性不低，她贸然触碰其边界线，容易惹毛他。更何况目前来说，她还没什么深入了解的必要。
“这儿是客房，你酒没醒，再睡一会儿吧，我一会儿会命人送解酒茶。若是要走，便从后门走，免得旁人瞧见，若是不走，今儿就在这儿歇下，院内的佣人使唤就是了。”霍青时叮嘱了一番便往外走去，末了还不忘调笑一番，“当然，若是解酒茶有毒，就别喝了。”
蔡鹰立刻面红耳赤，正欲反驳一番，却见霍青时明眸皓齿，站在门口嫣然回眸。这笑容明明是调笑他，却让他张着嘴说不出话，一对眸子失了神，全然沉溺在那回眸之中了。待回过神，霍青时早已离开，人影儿都没了。
“啪！”蔡鹰给了自己一巴掌，懊恼道，“没出息！”
他松缓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一个蔡府的少公子，难道还真的在乔府住一晚上？醉酒闹事已经很出格了，若是让父亲知道，又该抄家规了。
临走之时，蔡鹰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霍青时方才给他喂水的杯子，一下子脸色又涨红起来。那杯子，是自己和那姑娘共用过的，虽然霍青时转了一下，并没有挨上他喝水的地方，但这种由他心底而生的暧昧，是没有办法停止发酵的。
心思百转千回，饶是他的理智拼命压抑自己心底里的蠢蠢欲动，却还是伸出手去，将那杯子握在了掌心。他心虚地往门外扫了一眼，见外面无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杯子赛入怀中。随后做贼心虚地低着脑袋，快步离开了。
“走了？”霍青时放下手中的书。
“走了。”来报的小厮说，“看样子走了有一会儿了，随他来的小厮都不知道，还是刚才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的。”
霍青时点点头。蔡鹰的迅速离开，她并不感到意外，若是蔡鹰能在这乔府留宿一晚，她才真叫吃惊呢。
“乔大人回来了吗？”霍青时问。
小厮摇头：“还没有。”
已然是深更半夜，若不是蔡鹰那么一闹，这个点儿，霍青时都该睡熟了。晚宴再怎么大肆举办，也不该是这么晚不放人回来吧？更何况就算顺帝对乔灼青睐有加，却不见乔灼有多热衷于去参加一个妃子的生辰宴。
更别说这妃子还是蔡相国的女儿了。
霍青时隐隐觉得不对，于是问：“他时常入宫后夜不归宿吗？”
小厮点头：“是。承蒙陛下恩典，老爷在宫中有自己的住所，故而有时在宫中议事晚了，便不回来，直接在宫中留宿了。”
霍青时皱着眉头打发小厮下去，自己看了看桌上的书和烛花，微微抿了抿唇。
官员留宿皇宫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若说在皇宫之中特意留出了住所给官员，方便官员入宫办事，那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且不说到底什么事情能让同一个官员常常夜不归宿去处理，就说这京中官员都住在京城之内，离皇宫能有多远，忙到什么时候才能连家都回不了？
霍青时越发觉得乔灼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虽说谁都有点自己的小秘密，可是霍青时的直觉告诉她，乔灼的小秘密很有可能是什么麻烦。乔灼不说，应当是怕她担心吧？可是不说，霍青时不是更担心吗？
如此反复思量，霍青时彻夜未眠，直到次日清晨才缓缓睡去。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乔大人回来了吗？”
“回姑娘，老爷一大早就回来了，甫一回来就来院儿里瞧姑娘，却闻姑娘仍睡着，便不让我们打扰，转了一圈儿回书房了。”
霍青时爬起来：“我起床。”
不多时，霍青时便站在了乔灼面前。乔灼坐在书桌后面瞧着她进来，一见她便露出那春风和煦的笑容，眉梢微扬，唇角弯弯，一双含着水的眸子当真能泛起潋滟光来。
“睡醒了？昨儿熬夜了？怎么这么晚才起？”乔灼柔声问道，“听说是蔡小公子来闹了？可是为这件事睡不着？”
霍青时盯着乔灼。乔灼和前一天临走前没什么不同，只是脸色稍稍白了些，眼睛下面暗了一圈儿，应当也是一夜未眠。除此之外，他的精神头比霍青时还能强一些，说起话来也不像有什么不适。
“怎么了？这样盯着我？”乔灼担忧起来，“可是身子有不舒服了？我去叫太医来……”
“我没事。”霍青时见瞧不出他有什么问题，到底是放心了不少，也不坐，只是说，“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就算出不了多少力，多一个人承担也是好的。”
乔灼愣了一下，笑着说：“你这是说什么呢？怎么突然说这些？我哪有什么麻烦，谁敢找御史大夫的麻烦，是不是？再说了，我若是有难，自然会找你出手相助，总归是一事不烦二主，我的事情还是劳烦你了，对吧侠女？”
霍青时被逗笑了，点头称是，揉了揉肚子，便出去吃午膳去了。
